他轻功远不及尉迟骏，但要瞒过将军府的家丁还是绰绰有余。他较松地翻过瑞头，越过前厅，掠过花园，顺利摸到尉迟骏的卧房。林恒安悄悄推开房门，先是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然后瞧见尉迟骏姿态不、雅地瑟缩在角落，烂醉如泥。林恒安几乎不敢认他，蓬头垢面，满身的酒气，一袭白衣大概很久没有替换了，脏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英俊调悦、英姿勃发？&ldo;尉迟骏。&rdo;林恒安被他颓废的模样吓到，也着实气到了。狠狠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拽他到镜前，&ldo;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太让我失望了！&rdo;他气急之下力道奇猛，尉迟骏又毫无还手之力，被他重重一推，整个人掀翻在地。尉迟骏回眸，咧嘴一笑，&ldo;林兄，打得好。&rdo;&ldo;你倒是还认得我。&rdo;林恒安冷笑。尉迟骏也不起身，就这么坐在地上，又拿起身边的酒壶往嘴里灌。林恒安气得七窍生烟，一脚瑞过去。酒壶砸在墙上进裂，佳酿洒了一地。&ldo;可惜了。&rdo;尉迟骏喃喃道，随即憨笑，&ldo;不过没关系，我还有。&rdo;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小坛酒，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抹嘴，豪爽地递给林恒安，&ldo;你也喝。&rdo;林恒安怒极反倒冷静下来，他接过酒坛，仰一仰脖子，一口气喝完。尉迟骏扮掌而笑，&ldo;林兄好酒量。&rdo;林恒安沉下了脸，手一松，酒坛应声落下，砸得粉碎。&ldo;小公子，出了什么事了？&rdo;老蔡闻风而来，推门见此情景不禁呆了呆。林恒安没好气道：&ldo;没你的事，走开。&rdo;老蔡面色变了变，稍一思忖，决定还是不要管眼前的事情。&ldo;林兄，你这又是何苦呢？蔡伯在将军府二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该迁怒于他。&rdo;尉迟骏略牵了牵唇角算是一笑，只是那笑容太过苦涩，涩得从嘴里一直蔓延到心里。&ldo;他若早些让我见你，你至于落魄到这般田地吗？&rdo;林恒安恨恨道。&ldo;早些晚些也无多大区别。&rdo;尉迟骏眼中一黯。林恒安咬牙切齿道：&ldo;尉迟骏，你叱咤战场的气势到哪里去了？你往日的豪情壮志到哪里去了？你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折磨成这副鬼模样，我林恒安第一个瞧不起你。&rdo;尉迟骏一张脸雪一样惨自，眼中一片凄然，声音亦有些飘忽茫然，&ldo;我也想忘记她，可是我没有法子。&rdo;林恒安轻嘘一日气，许是这话牵起他内心深处隐藏的情绪，他语气软了几分，&ldo;你不要忘了，你得了家传宝刀，从此尉迟家族的荣辱系与你一身，而你的叔伯兄弟此刻正等着看你的好戏。&rdo;尉迟骏默默瞅着他片刻，终于开口道：&ldo;我明白。&rdo;他的面色仍是惨淡，眼底终是起了一丝波澜。是时候了。林恒安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只有自己才能觉察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尉迟骏的肩，&ldo;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rdo;尉迟骏抬起头，&ldo;什么？&rdo;&ldo;云姑娘尚在人间。&rdo;说完这句林恒安不再赘言，只静静注视着他。尉迟骏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喜出望外，只淡淡地扫他一眼，声音极低，&ldo;你又何必再编造这样的谎话来安慰我？&rdo;林恒安未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急了，&ldo;我没有骗你，云姑娘真的还活着。&rdo;&ldo;哦。&rdo;尉迟骏眼中一闪，像是流星陨灭。林恒安懊丧地抓耳挠腮，他抚了抚额头，眼睛忽一亮，&ldo;走，我带你去见她。&rdo;尉迟骏魂不守舍地任他拽了衣袖走出了将军府后门。上马前，他抿了抿嘴角，&ldo;你无须如此，我已经没事了。&rdo;林恒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撇撇嘴道：&ldo;你相信我。&rdo;尉迟骏挑了挑眉，不置可否。&ldo;上马。&rdo;林恒安无计可施，只有让事实来说话了。林恒安自是将尉迟骏带去城外他母亲的陵墓。尉迟骏不知云清霜尚在人间的消息，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那一日云清霜不想见他，而刻意躲避。所以这一次，他们在离目的地尚有很长一段距离时便弃马步行。&ldo;林兄，你带我来此做什么？&rdo;尉迟骏忽而一笑，只是那笑中也带着无言的伤感。&ldo;云姑娘就住在那里。&rdo;林恒安手一扬，一指远处那一座灰蒙蒙还看不分明的屋子。尉迟骏目光深邃，下意识道：&ldo;不可能。&rdo;&ldo;我特地遣走了张嫂，就是为了让云姑娘在那里等你。&rdo;林恒安舒了口气道。尉迟骏身子一震，&ldo;林兄，此话当真？&rdo;面上表情似喜非喜，似惊非惊，完全的不敢置信。林恒安轻叹，&ldo;信我一次就这么难？&rdo;尉迟骏发足狂奔，跑出一里地，才想到运起轻功，将林恒安远远甩在身后。林恒安大呼：&ldo;尉迟兄等等我！&rdo;他哪里还听得到。尉迟骏直接推门进去，大声呼唤，带一点儿焦灼和企盼，&ldo;清霜！&rdo;无人回应。心下先自凉了半截，尉迟骏拿眼一扫，屋内摆设与那日无异，但炉灶是冷的，桌上蒙了一层灰，就算有人曾经居住在此，也离开很久了。幔帘后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双手微颤，揭起帘子，帐后，依旧无人。尉迟骏颓然跌坐在地。林恒安此时恰好赶到，险些被他绊倒，顾不得掸去身上的尘土，忙道：&ldo;云姑娘人呢？&rdo;尉迟骏唇边浮起一丝悲哀，&ldo;林兄，你为何给了我希望却又迎头一棒。&rdo;林恒安难以置信，他将整间屋子搜寻了一遍，不但没有找到云清霜，就连半点儿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都无。尉迟骏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那本已结痴的伤口又被生生撕开，五脏六腑似被细密的针尖一根根扎入，疼痛深人骨髓。林恒安扶起他，&ldo;尉迟兄，想是云姑娘还没做好见你的准备。&rdo;尉迟骏面上无尽的失神和感伤。林恒安眼神紧缩，无奈道：&ldo;这是圣上和莞妃娘娘安排的计策，被斩首的只是一个和云姑娘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宫女，她因为与萧予涵私通而获罪。&rdo;他顿一顿，又道，&ldo;为防止被文大人等人识破，在牢房里秘密处决后就扔去了乱葬岗。云姑娘是我亲自从地牢里带走的，又送到了这里。&rdo;尉迟骏瞥他一眼，似在分析他话中究竟带几分真几分假。&ldo;先前瞒住你也是圣上的主意，假戏真做才能增加可信度。&rdo;林恒安微微眯起眼道。尉迟骏微微踌躇，&ldo;那现今，她在何处？&rdo;林恒安摇首，&ldo;我并不知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遣人去打听就是了。&rdo;尉迟骏笑容里满是苦涩和倦怠，若是云清霜存心避开他，又如何能被轻易找到？如此过了七八日，林恒安派去打听云清霜的人陆续回来。他的手下自有一套追踪的本领，然而伊人芳踪依旧无觅处。不是那些人无能，而是林恒安只道云清霜不会回乾定城，将目光放到了别处，但她如今身在听雨轩，却是他所料不及。云清霜料定尉迟骏迟早会去而复返，只在小屋待了一夜就匆匆离去。但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北辰国破后已是天阅国的领土，何况还是毁在尉迟骏的手中，她根木无面目见北辰国的百姓。除了深深的愧疚，她一无所有。？她也不愿再回医馆，以死殉国本该是最好的结局，她也早已心存死志，但那一条小生命的意外到来，使她改变了决定。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师父却断然容不下他，因为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北辰国曾遭遇过怎样的奇耻大辱。她很想再去司徒别庄看一眼。虽然柳慕枫明确告诉她司徒寒并不是她的生父，但他曾给过她慈父般的温暖，那是她毕生都难以忘怀的时光。只是她有顾虑，一来，别庄在西茗国境内，极有可能与夏侯熙撞见；二来，司徒寒是尉迟骏的师叔，难保不会泄露她的行踪，而今生今世她是再也不想见尉迟骏的了。她并不知道，司徒寒已救出徐婕好，为防止晋鸿帝报复，他遣散了庄内的家丁丫鬓，带着妻子远走高飞了。云清霜心底是极不情愿回听雨轩的，那里有她和尉迟骏美好的回忆，也有痛不欲生的经历。但她不得不回去，因为她落下了一件很重要的物件‐‐秋水剑。或许现在她可以装作满不在乎不去想念，可她清楚地知道，若不取回，她将来一定会后悔。她徘徊到深夜才潜人听雨轩，还没进卧房就被风塘婕发现。二&ldo;姑娘。&rdo;风嬷嬷在她身后静静道。云清霜转过身，带一抹苦笑，&ldo;嬷嬷。&rdo;&ldo;我等你多日了。&rdo;风嬷嬷眸光一闪。&ldo;嬷嬷知道我一定会回来？&rdo;云清霜对着她凉凉一笑。&ldo;是，我知道。&rdo;&ldo;哦。&rdo;一时无话，云清霜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打算中本没有这一节。&ldo;进屋说话吧。&rdo;风嬷嬷把云清霜让进屋，那是她曾经的卧房，或许现在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