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秋抓了抓头发:“别哭了妹,倘若我说出实情你肯定不会让我走。这样吧,等回去之后我会登门道歉,如果对方不愿意嫁也不勉强。”商夏长嘘一口气:“先不提那些了,先把你和烧脸从认识到今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我。”商秋知道自己不对,一转身蹲到她膝盖前,娓娓道来:“年初,准丈母娘叫我过去修房,你怕我弄伤手便自作主张去帮忙,一去就是半个月记得吗?趁着你不在家,我便回山里窑口烧瓷,想着烧点工艺品拿到山下换些钱给你和未过门的媳妇做两套新衣裳。摆上摊,第一位客人就是烧脸,他捧着瓷器仔细端详,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问我换瓷瓶行不行,我一看他所谓的翡翠不过是仿旧的玻璃制品,自然不换。然后他又取出一个鼻烟壶问我这个换不换,我一看这件是真东西,便坦言我这一车瓷器都抵不上鼻烟壶的价值,他可能看我实诚吧,于是请我到他家里小坐,他在山下开了一家贩售家用瓷制品的小店,跟我说可以把瓷器放在他寄卖。如果卖得好他愿意长期跟我订货,我当然愿意……”商夏拍案而起,“那你也不能告诉烧脸你是烧制古瓷的行家吧?!你!……”“别急,你先别生气,”商秋倒了杯饮料给妹妹,又说,“我从没告诉任何人咱家的渊源,他只知道我会辨别真伪,说起这事源于巧合,我当时放好瓷器刚准备从他那离开,一位白须老者抱着一个锦盒走进来,烧脸听说对方有老物件要转手又把我叫了回去。我断定是民国时期的大碗,直言画工粗燥造型呆板没有收藏价值,老者当场破口大骂,指着碗底‘大清乾隆年制’三行六字篆书款质问我,我便向老者解释为什么是民国民窑。烧脸也喜欢收藏瓷器,或许听我讲得头头是道便记在心里,后来,我每次下山往他店里补货的时候他都会拿出几件新收的瓷器让我帮忙鉴定,关于这一点,也怪我多管闲事,看有些瓷器脏得不像样子便动手清理,烧脸觉得我人不错常请我吃饭,就这样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再之后,他上山来找我,说山下有人在挖菜窖的时候无意间挖出几件瓷器,对方知道东西年代久远放在家里心里总感到不踏实,所以拜托烧脸运到北京的亲戚家,烧脸还说,对方想雇个懂瓷器的行家保驾护航,如果安全抵达目的地,愿意支付二十五万运送费给我,但前提是,我必须负责清洗、保养以及看管瓷器的工作。听到如此庞大的金额,我确实冲昏了头,心想有了这二十五万,可以给家盖新房,给你置办嫁妆,重盖窑口,你准嫂子家也不会再嫌咱家穷,呃,你怎么又别哭了妹……”商秋提起袖口蹭掉她再次滑落的泪,“为了祖宗遗训,为了保护哥这双手,苦你一人支撑整个家,哥不想见你这么辛苦,也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哥知道这几件元青花肯定出自皇家陵墓,但的确不知道这些元青花因盗墓而得。”商夏一直在反省,或者正是她的强势导致哥不敢直言相告,她托起哥那双白嫩细滑的手,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我不反对你烧制瓷器,否则也不会在山里帮你建造窑口,但咱家还没苦到那地步,不必用这双可以打造传世之宝的手来养家糊口,如果让你为生活奔波就是我的失职你懂不懂?”“我懂,我不告而别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娶那女人过门,不,不喜欢。”商秋知道妹妹四处奔走才好不容易说上这门亲,如果提出退婚,商夏非但不会同意还会把他绑起来扔进洞房,所以一向懦弱的他,选择了逃避。商夏无奈地看着他,哥的眼睛像黑玛瑙一般清澈透亮,纯净得像个孩子。名义上他是哥哥,可在她心里就是需要百般呵护的弟弟甚至更小。既然事都出了,再打他骂他也是于事无补。“哥,再问你一件事,仿成化斗彩的瓷片怎么会到准嫂子手里?”烧造高仿瓷器只做练手之用,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必须砸成齑粉并掩埋。商秋怔住,回忆片刻,摇摇头:“她并不知道我在山里有窑口,我也没把瓷片带回家。怎么?她拿着瓷片来找质问你是不是我烧的?”“她举着半个斗彩鸡缸杯来找我,说咱们家藏了价值连城的古董还装穷。”商夏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晚所发生的一切,准嫂子带着几个暴徒冲进家门,她当然不能让这种暴露家族秘密的高仿制品存留于世,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夺过鸡缸杯便摔落在地,紧接着,她被飞来的一脚踹出三米远,还没爬起身,枪口又戳向她的太阳穴。商秋蹲在角落冥思苦想,他根本就不喜欢那女人又怎么可能告知家族秘史?“难道她跟踪你?”商秋摇头否定:“我都是半夜才上下山,那时野兽出没也没人敢往山里跑。而且她说过价值连城是吗?那便证明并不知是赝品。”想了许久,他双掌一击恍然大悟:“除非她私自翻找过我的衣柜箱,可那件不是赝品啊妹。如假包换的成化斗彩鸡缸杯残品,我在山下茶铺喝茶时偶然一见,问铺主卖不卖,铺主便很爽快地送给了我。”“……”商夏险些惊得昏过去,怪只怪哥是仿造高手,而鸡缸杯残品的部分正好没有丝毫暗指为赝品的瑕疵,这倒好,连她都分不清真假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准嫂子的人品还真是有问题,还没进门便翻箱倒柜企图敛财。商秋蹲跳着蹦回商夏腿边:“她想要就送她吧,行情我不清楚,但卖个几千块应该没问题,自当我对她的一点补偿。”商夏敲他脑门,无力喟叹:“说你傻还真是一点不机灵,二分之一残品卖几十万应该都不是问题!我该说你什么好?拿鸡缸杯塞柜角也就罢了,又偏要为屈屈二十五万搭上性命。”“如果我知道他们是盗墓……算了,没有如果,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做错的地方就该承担,不知情的部分我也不会认。”一听这话,商夏打个冷颤,抓起他的肩膀剧烈摇晃:“担什么担?!你又不知道他们是盗墓贼凭什么按同伙定罪,哥你别犯傻了,除了我没人会相信你对此事全然不知,咱们走,马上离开北京,我绝不让你坐牢!”她焦急地站起身,因步伐太急,无意间将戴在脖子上的项链甩到衣领外,一丝冰凉袭来引得她步伐一顿。指尖触上雕有凤凰图案的铂金坠子,商秋走到她面前,自顾自托起凤凰坠看了看,又看向妹的神态,莞尔一笑:“游遨四海求其凰。看样子我家小夏接受那只‘凤’的求爱了?”商夏悠悠地抬起眸,又垂下沉重的眼皮:“他就是故宫博物院院长的儿子宗海晨,这段姻缘是哥牵的线……他对我非常好,我却有愧于他,为了能够尽快找到哥,我对他撒了很多谎。隐瞒身世家乡,假装失忆赖上他,又虚构了一个被人贩子拐卖的,姓商名夏的悲情人物。”她捂住心口深吸口气,“纵使疑点重重,他还是接受了我。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坏,坏得连自己都害怕。”与此同时——正在忙碌中的宗海晨,手机不断收到由银行发来的金额支出短信,他轻声一笑,臭丫头片子又败家呢。……包厢中,一股不必言语的悲伤气流在兄妹间传递,商秋比任何人都了解妹妹的个性,不由捞过她的脑瓜压进怀里拍了拍:“我家小夏是最善良的好姑娘,是哥不好让你操碎了心。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就向他坦白吧,我坚信我家小夏喜欢上的男人一定也很善良。”商夏几乎没在哥面前展现过脆弱的一面,更没在哥这里寻求过任何庇护,但此刻她真的很矛盾很纠结,环住大哥的身体,初次体会到,亲人的拥抱是多么温暖,多么令她不舍放开。“我喜欢他,也喜欢哥。”“哥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喜欢的人,这一次你让哥来解决,好吗小夏?”哥的声线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咏叹调,商夏紧了紧双臂,缓慢地摇着头:“我们好不容易团聚,不能再分开,我不同意。哥让我想想,我一定可以想到两全其美的方法。”“不会分开。相信哥,哥有办法化险为夷。”商秋捋了捋妹妹的长发,活了二十三年,一直被妹妹保护着照顾着,这一次他要像个真正的兄长那样,为犯了过错的自己,为妹妹一生的幸福,斩钉截铁地做出决定。32、商秋的全名“你出来也大半天了,先回家去,租住房里还有几件元青花,其中一件器物可谓精品中的极品,真令人爱不释手。”商秋酷爱瓷器,在他眼中看到的并不是价值而是纯粹的美。看着哥如痴如醉的神态,商夏终于明白自己对宗海晨着迷的原因。他们看待一件事或物时,只关注其本身所赋予的感受,这样的人或许不切实际甚至与社会脱节,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又是脱俗的。“哥打算怎么做?”“我买了一份中国地图,你猜我发现什么?”“在地图上找不到凤隐镇。”凤隐镇原居山下,据镇中长辈说,几十年前,一场大规模的泥石流淹没了家园与户籍档案,迫不得已迁徙上山,原本只是暂住山中等待支援,但迟迟不见地方来人,所以村民自给自足重盖家园。换言之,凤隐镇是一座没有“身份”的原始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