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呢?睡在哪?”宗海晨听到这话可笑不出来。“睡火车站啊,或者地下通道,还可以捡捡瓶子,嘘……其实火车站不让睡觉,但是工作人员可能看我不算太脏吧,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商夏又是得意地笑了笑,就跟占了大便宜似的。宗海晨无奈地看重她,这是传说中的苦中作乐么?于是,他又皮夹里掏出几百块推向桌边:“拿去花!你成功地唤起了我的同情心!”商夏一路小跑走向宗海晨,将百元大钞揣进兜里,然后朝宗海晨摆了个胜利的手势,继而又欢蹦乱跳地刷洗马桶去了。“……”她的反应总是出乎宗海晨的意料,哎?怎么会有一种付了表演费的感觉?“小骗子,你刚才都是编的吧?”清脆的笑声从厕所传来:“当然不是啊,我是怕你哪天再把我赶出去,留点钱傍身也好嘛。”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笼罩在商夏的头顶,她举着毛刷子侧过头,对上宗海晨一副极其严肃的表情,她怔了怔,即刻收敛笑意:“……你怎么了?”“我没有赶走你。”他本意是纠正她的措辞,但是话到嘴边,他换了一种较为温和的语气。“对不起,是我口误。我的意思是……你先听我解释,”商夏洗干净手,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听到我的经历会感到心酸,因为你是好人。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毕竟都过去了。”说着,她踮起脚,抬手捋了捋宗海晨的发帘,动作又轻又柔,仿佛宗海晨才是没长大的孩子,需要她的照顾,迁就他。牙膏中的香橙气息飘到宗海晨的鼻边,他们在使用同一个牌子的牙膏,说出来不要笑啊,是水果果粒儿童牙膏,商夏去超市补日用品的时候,觉得图案可爱便买了十只装回来。宗海晨用了两天才发现不对劲儿,对她进行了重磅的精神摧残,还亲自把她带到超市,让她一样样说哪些东西还不认识。后来,她竟然随手抓起一盒安全套仔细研究,因此,两人又火速离开超市,途中被宗海晨骂了一路的猥琐。这种幼稚的味道,也许会让人变得也很幼稚吧,否则宗海晨实在想不出,明知道她对都市生活不甚了解,他却不愿错过每一个挤兑她的机会。……十点左右,商夏将宗海晨送到电梯口,朝他摆摆手:“开车小心。博物馆门口见。”等电梯门完全合起,商夏吐了口气,回屋换上出门的衣服,时间还早,先去故宫博物院走一趟,万一能溜进去就不麻烦宗海晨了。然而,无论她是装可爱还是苦苦哀求,伫立在故宫博物院门前的警卫都不会让她进去,更不可能在未预约的情况下放她进去见院长,简直是天方夜谭。“那我可以预约么?我找你们院长有急事,麻烦你通融一下……”商夏神色焦急。“小姐,你要说明来意,或者拿出介绍信、邀请函等证明身份的文件,否则你就是在这儿站上十天半个月我也不能放行。”警卫照章办事,却没认出这女孩正是不久前硬闯故宫博物院,又被丢出八丈远的小叫花子。政府重地岂容不轨之人为非作歹?商夏仰望高耸的围墙以及一列扛枪巡逻的武警,何止是一声叹息。即便她能翻进去又怎样?还没找到院长的办公室就被抓起来了。再看宗海晨,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真是人比人急死人。商夏向警卫鞠躬致谢,人家公事公办无可厚非。离开后,她坐上前往首都博物馆的公交车,坐在车窗边,看看这繁华绚丽的北京城,感受着与家乡截然不同的生活氛围。都市人的脚步很快,他们边走边打电话,吃饭的时候也不忘联系业务,为了四、五万一平米的房价劳碌奔波,但倒头来,真正能住上大房子的还是原本就有钱的那一部分人。商夏所生活的环境要简单得多,种菜,放牧,采药,晒肉干,腌咸菜,没有贫富差异就没有攀比之心,当然,也不会有上进心。她本以为这辈子也会像父老乡亲们那样生活,嫁个老实人,再生几个孩子,从出生到入土都不会离开凤隐镇。却未曾想,几经隐藏的家族史,会在她这一代轰然爆发。她的准嫂子,带领几名西装笔挺的外乡人,在深夜闯入她家的宅院。那些人虽然戴着黑墨镜,但是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已遮掩不住。他们在宅院中实施掠夺似的翻找,一把枪始终顶在商夏的太阳穴上。至于那个自以为可以分到好处的准嫂子,吓得当场尿裤子。年纪十七岁的她,自然也被这场面震惊到了,她当时也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因为她的胆怯只会招来更多的打骂。想着想着,公交车内循环播放起下一站的站名,商夏缓了缓情绪,走到车门旁,她不敢说这短短的几个月来经历了大风大浪,不过也在鬼门关走过两圈,同时见识到了“有钱能使磨推鬼”的真实一幕。下了车,她买了一瓶矿泉水,看向悬挂在广场上的电子钟:13:45分。看时间差不多了,疾步走向博物馆正门,可是还没走出几步,车喇叭声便叫住她的脚步。她转身望去,首先看到宗海晨,刚要打招呼,视线里又多出一个人,准确地说,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正侧头与宗海晨相谈甚欢。宗海晨按下车玻璃,朝她招招手,商夏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拉开后车门,爬上车。一股馥郁的香气充斥在整个车厢里,漂亮女人向她伸出芊芊玉手:“你好,我叫林月婵,虽然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但中文说得不太好,请多多包涵哟。”商夏停了一秒,与林月婵握手:“你好,我叫商夏,很高兴认识你。”宗海晨简单介绍:“林小姐是法籍华人,自小在法国长大,是莉莉的朋友,此次回国代表她的父亲参加冬季古玩艺术品大拍会。”所谓大拍,泛指拍卖品价格不菲的集会。“哦,你又不是搞拍卖的……”商夏轻声嘀咕。“宗先生是古玩界的大行家嘛,我还想麻烦宗先生帮我选几件值得收藏的瓷器呢,”林月婵嫣然一笑,又问:“商小姐是宗先生的女朋友么?如果是的话,千万不要误会哦,我对古玩一窍不通,真的是想请宗先生帮帮忙。”商夏注视着林月婵的双眼,林月婵同样也在观察她,话说这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是置身事外的男士们,无法洞察到的细节。不过话说回来,宗海晨也是第一次见到林月婵。林月婵是田莉莉公司里的一位大客户家的千金,田莉莉恳求宗海晨务必要帮她这个忙儿,陪同林月婵参加在上海举办的拍卖会。巧合的是,宗海晨与几位资深文物研究员,原本就要代表故宫博物院参加此次拍卖会。宗海晨想起拒绝田莉莉搞对象那事儿,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希望由此化解田莉莉心中的不满。“林小姐误会了,小夏不是……”“我不是宗海晨的女朋友,只是住在一起。不同房哦。”商夏学着林月婵的调调提高尾音。“……”12、拒绝告白“你怎么来了?……”他们至少互看了一分钟,终于还是由商夏打破僵局。宗海晨将原本痛骂的一套说辞全部咽回嗓子眼儿,拉起她的手,径直向停车场走去。当商夏被他塞进车里,商夏倏地按住宗海晨拧动车钥匙的那只手,她吞了吞口水,声若蚊蝇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从哪来回哪去。”宗海晨拨开她的手,缓缓地踩下油门,不愿去看她那一双沾满灰尘的小脏手。他完全可以养活她,就像养宠物一样容易,却非要一板一眼地划清界限,非要把她逼到走投无路,同时,她的离开,让他看到了她的骨气——宁可蹲在嘈杂的火车站中捡瓶子也没偷拿一分钱。错了,这一次真看错了。商夏从宗海晨的表情中看出,他在内疚,因为她的不告而别而感到些许的自责。“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自己要离开。”她的心情并不比宗海晨好受,毕竟他的出现,可以称之为又给了她一次起死回生的机会,证明她可以开始利用他对自己的信任。越是亲密越会带来伤害,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因为,将那些面目可憎的坏人带到她家来的,正是即将过门的嫂子。准嫂子的心情她也可以理解,感觉被骗了,所以拿着她家的“宝物”四处变卖,殊不知这件东西背后隐藏着家族秘史,一旦同窗事发,终将导致兄妹俩颠沛流离乃至身首异处。“对不起……”她疲惫地动了动唇。宗海晨依旧没有回话,既然决定把她接回家,那他就必须考虑到日后的相处模式——怎样才能在互不干扰的情况下和平共处。一路静默,他们返回公寓。回来之后,商夏才注意到戴在宗海晨拇指上的扳指,她含蓄地笑了笑。“笑什么呢?知不知道你那样一走了之会引起交警孙巍的关注啊?!”他怒哼一声,把憋在一肚子的气统统攘出来:“我说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说叫你走了吗?我说过一句难听话了吗?你不愿意搬出去住大可直说,我也没说不能商量是不是?!”他愤愤地从兜里掏出字体拍上桌面:“什么叫‘永别’你给我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