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毕之,大概明年,最迟不过后年,我们就要离开咸阳了。&rdo;绿袍青年紧握了一下右拳,随后又缓缓松开,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立相虽然只是个初期想法,丞相也不是说立就能立得起来的,但最迟明年,朝政的大权多少都会倾向李斯一方。而扶苏显然是用这个退让和始皇做了一个利益交换,而目标就是掌控军队。这也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就去北疆。那里不光有大秦最勇猛的军队,还有对扶苏忠心耿耿的蒙恬、有潜在的拥护者王离,可以说扶苏如果想要掌控军队的话,那里将是最理想的地方。事实证明,始皇还是不想放权给扶苏,甚至还让赵高私下做出了警告。就像是攀爬山峰的时候,这一条路面前有阻碍,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那么就换一个角度,披荆斩棘,继续攀爬。扶苏儒雅的俊颜上满是志在必得的坚毅,快了,就快了。等他从上郡回到咸阳,就是他登上皇位之时。而那时,就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身边的人肆意而为了吧!(想象是美好的,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骨鸣镝※公元前211年※王离盯着远去的匈奴骑兵,观察了一下对方的阵形,发现他们虽然看似仓皇而去,但却乱中有序,遂果断向后做了个手势。后面便有人用槌敲起了编钲,鸣金声响彻战场。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停止了追击,就算心有不甘者,也就最后用弓弩瞄准匈奴骑兵射几箭。匈奴的这种例行骚扰,在边境每隔几天就会来一遭。三年前,蒙恬带兵以破竹之势,仅一战就将彪悍的匈奴重创,使之溃不成军,斥逐匈奴远去大漠以北七百多里,不敢南下而牧马。蒙恬收复了河以南的所有地区,设了四十四县。接着便开始筑亭障,建城堡,凭借着地形修筑长城,从临洮一直修到辽东,蜿蜒一万多里。之后蒙恬又领兵渡过河,占据了阳山,向北曲折前进,扩大疆土。秦军现在主要屯兵在上郡,用以威震匈奴。这三年间,都极少有匈奴骑兵南下受死,但近期居然又开始蠢蠢欲动。王离现在已是裨将军,在上郡也算是蒙恬之下的第一人。如今的他在边疆已经参军六年多,早就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原本说话直冲的他,性格也变得沉稳了许多。毕竟背负着别人的生命,总会强迫着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他此次带队出征,一是为了带营中的新兵出来见见血,二也是为了记录下周遭地形,探察下匈奴动向。他身后的大部分骑兵在鸣金声响起后,一直保持着严阵以待的队形,只有一小部分骑兵飞身下马,开始清理战场。救治己方受伤士兵和马匹,清理敌方尸体。因为匈奴骑兵都是不死不休的野蛮人,所以最后发现都没有活口可以审讯的。见匈奴骑兵已经逃离到视线不能及的距离之后,王离才微微松了口气,回过头跟一直护在亲卫之中的那人笑道:&ldo;阿罗,这次点子够背,你跟我出来这么多次,也就这一次碰到了匈奴狗。&rdo;被王离称之为阿罗的青年,穿着一袭绿衣外罩军吏铠,手持弩机。在宫中习惯随意散乱的长发,此时也规规矩矩地束起成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令他看上去比实际更年轻了几岁。他的胯下骑着一匹剽悍的战马,此时正被战场的血气所冲,不安地打着响鼻。青年伸手拍了拍战马的马鬃,看着分开亲卫朝他策马走过来的王离,微微一笑道:&ldo;如果能让我亲手杀几个,就更好了。&rdo;&ldo;哈哈,话说,这次遭遇战要给蒙将军写份军报。这活儿阿罗你熟,还是你来吧。&rdo;王离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巧妙地岔了过去。开什么玩笑?阿罗这家伙长这么大,恐怕都没伤过人吧?更遑论杀人了!而且每次带阿罗出来,大公子扶苏可都是揪着他千叮呤万嘱咐了许多遍,务必要护他周全。事实上,不用扶苏说,王离也会尽自己所能。只是他还是不了解,尊贵如大公子扶苏亲至边疆,就已是姿态做得足够了,阿罗为何还要每隔一段时间,跟着他出营风餐露宿吃沙子呢?不过他不得不承认,阿罗已经超出他的想象做得不能更好了。在戍边的这一年多来,居然跟将士们毫无隔阂地迅速打成一片。秦国自古都是重武轻文,武人往往都看轻文人,但谁也没想到大公子殿下的侍读居然能文能武,偶尔心血来潮了也会参加士兵的操练,一对一打斗中竟不落下风。就是下手太轻,只会闪躲,攻击力不行,大家一致认为是没上过真正的战场,没见过血的缘故。不过谁也没有因此而看轻他,反而都觉得应该好好保护他,纤瘦的身形、莹白的面容、温润的气质,军营中有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就像是狼群里混进了一只小绵羊,虽然羊拥有自保能力,但谁都不忍心逼着绵羊去变成狼。只是,来军营风吹日晒了一年多,为什么阿罗的皮肤还是那么好啊?而且看起来好像一点都没变……王离摸了摸粗糙的脸颊,还有因为好几日没来得及清理的胡茬,略微有点恨铁不成钢。就像秦国自古重武轻文一样,大众审美也是以健壮为美。他原先以为阿罗是每天窝在宫殿中翻阅书简,才皮肤惨白,但来上郡这一年多,连不怎么走动的大公子扶苏都强壮了许多,皮肤也变成了小麦色,可这上卿大人还是没什么变化。&ldo;将军……王离,回神!&rdo;被人腹诽的上卿大人见呼唤无用,直接拿手中的弩机敲了敲王离身上的铠甲。&ldo;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你可走点心!这万一脱手了可怎么办?&rdo;王离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弩是秦军的制式装备,分重弩和轻弩。重弩用于城防,例如动辄几个人同时才能操控一架的连弩车。而轻弩则是单人可控,分脚踏弩和手持弩。他带的这一军专门有操控脚踏弩的弩队,而为了防身,就算是弓手,每个人身上也都会背一把手弩。弩发射出去的箭簇会发出尖啸声,其声势威响如怒,故以此名其弩也。轻弩的射程要比弓弩近,但威力甚猛,还轻便,扣发快捷,精准性高,属于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在咸阳都禁止随身携带出兵营。&ldo;放心,悬刀附近的牙片很结实,不会脱手的。&rdo;青年上卿笑了笑,随手抬起手弩,朝不远处还未打扫的战场射出了一箭。悬刀被扳动,弓弦随之脱离了钩牙,带动着箭矢劲射而出。青年上卿所用的箭和其他人的也不同,箭簇簇锋之后的簇挺是骨刺,上下各钻了两个孔,射出去的时候就会发出哨子一般的响声。这种箭簇被称之为鸣镝,既能攻击又能作报警之用。这也是刚刚启用的试用品,一般是放哨的哨兵或者分头行动时互相示警用的。因为秦军井然有序整军肃静,所以这一声鸣镝就极为明显,在近处的士兵们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那呼啸的箭簇从人群中穿过,正中了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然后,那具匈奴尸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惨叫出声。竟然是装死!立刻有几人冲上前去,制止了那人的自刎,带到一边拷问。近处的士兵们都看得目瞪口呆,王离的喝骂声也随之响起。此人也是受了箭伤跌落马下,但已心存死志,伺机在有人过来的时候暴起杀人,临死前能多杀几个是几个。经过这一遭,也不用王离如何喝骂,打扫战场的人员越发小心了起来。&ldo;这帮蠢货!才几年没打仗,就安逸到这种地步!&rdo;王离恨恨地收了声,在转向青年上卿的时候,表情立刻柔和了下来,&ldo;阿罗太厉害了!居然看得出对方在装死,而且还记得留活口,没射中要害。&rdo;别看鸣镝箭与普通的箭簇有区别,但可怕的杀伤力依旧存在,一样可以杀人的。青年上卿的神色微妙地僵硬了一下,有点心虚地摸了摸手弩的望山。之前提到的悬刀就是扳机,而望山则是弩机上的一个山形的瞄准器,他弩机上的望山和其他人的不一样,是微调过的。所以即使瞄准了要害,射中的也都是其他部位。也许那些士兵说得没错,他就是没有沾染过鲜血的小绵羊,在战场还妄想天真。王离没有注意到青年上卿的尴尬神色,他已经从亲卫那边要来了白帛和笔墨,递了过去。&ldo;别介意我让你用这样带声响的箭簇啊,你可是重点保护对象。话说这鸣镝还是从匈奴那边学来的,据说最初是冒顿(òdú)王子所做,是为了在草原中互相示警呼唤所用。&rdo;青年上卿的眉梢微挑,冒顿王子是头曼单于的嫡长子,今年二十二岁,若继任单于的话,就是他们秦军数十年之后的劲敌。不过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匈奴人的单于首领是公推出来的,头曼单于之后,谁能继承单于之位,还是个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