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并没有注意到沈二少的玻璃心,她走到余威面前,面色凝重而哀伤地蹲了下来。余威见到她靠近,喉咙嗬嗬作响,想要说什么,却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了。唐晓扫了眼他的伤口,还有地上的那一大摊鲜血,久经战阵的她心知肚明这是没救了,更别提他们唯一的大夫已经醉昏了过去,去城里请传教士过来,恐怕去请的人还没到徐州城,余威就已经见上帝了。唐晓低下头去,做出想要听余威说话的姿势,口中却压低了声音,冰冷而又残酷地开了口。&ldo;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当年不够心狠。余威双目倏然睁大,也许是人之将死,唐晓虽然并没有说清楚来龙去脉,但余威却瞬间明白了过来。是啊,他是不够心狠,否则把唐晓也杀了,就没有现在的这档子事了。而且看曹三爷就在身边,唐晓都敢这样说话,可见曹三爷在其中一定扮演了什么角色。那掏枪射中自己的胡四,究竟是误伤还是早有预谋,余威真心无法分辨。他向来就多疑,在临死前更是满脑袋的阴谋论频出,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活在了骗局谎言之中,至死都没有瞑目。余威一咽气,曹三爷便暗自松了口气,心中有种悲伤和窃喜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唐晓看着已经毫无声息的余威,心中却没有复仇之后的快感,反而像是完成了一个毕生追求的目标,随之而来的就是挥之不去的空虛。作为一个女人,她压抑着自己的天性,强迫自己用男子的身份生活,她也并不想要变成这样。再加上年纪渐长,也有了是非的判断,知道劫匪是属于恶的存在,本来就天理不容。之前还有为父报仇的念头在支撑着她,现在仇人已逝,帮内分崩离析,尔虞我诈,她又何必趟这浑水呢?&ldo;我有些不舒服,三哥,这里就交给你了。&rdo;唐晓轻舒了一口浊气,低沉地说道。曹三爷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双目微亮、这就对了嘛!自觉一点退出,总比他使其他手段要好得多。曹三爷小心地把表情调整好,按捺着心中的喜悦,殷勤又不失身份地点头道:&ldo;也好,今天是小九你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要耽误了。&rdo;唐晓的眼神微冷,曹三爷这个意思,就是让她不要再出来了。本来这次成亲,他们心知肚明地知道这都是权宜之计,可曹三爷现在竟要她继续把这个戏演下去,最好生米煮成熟饭。唇边轻蔑的笑容一闪而过,等唐晓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ldo;辛苦三哥了。&rdo;,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回到被丟在大堂中央、看上去孤零零的新郎官身边。其实在这里,格格不入的并不止他一人。她也是。唐晓心中空荡荡的,机械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手心中传导过来的温暖,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逃离出来的勇气。……正六神无主的沈君顾忽然感到手心一热,又被熟悉的那只手握住了。沈君顾心中一松,恐慌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任由对方牵着他走了出去。喧嚣的大堂被抛在了身后,沈君顾已经察觉到周围没有其他人了,但他还是没有揭开红盖头,只是跟着唐九爷的脚步,慢慢地走回后院。直到踏入房间,沈君顾才回过神来,因为他从盖头的下面已经瞄到了这里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红。这是……带他来洞房了?什么意思?他不是只代替岳霆拜个堂吗?不会连洞房都要代替吧?沈君顾感到一股浓浓的贞操危机感袭来,下意识地挣开了对方的手。这一挣,就挣脱了。沈君顾一怔,实际上唐九爷也没有多用力抓着他的手,他只是没有勇气挣脱罢了。唐晓倒是真没空去揣摩这沈家二少的玻璃心,她整个人还处在混乱的情绪之中。她忧心着外面的情况,又不知前路在哪里,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所以只能如困兽一般,在新房之中来回踱步。这样的唐九爷,让沈君顾的心理压力更大,他偷偷地掀开红盖头一角,发现唐九爷的表情阴沉,便又偷偷地把红盖头盖了回去。不过就这样什么都不说,沈君顾又觉得坐立不安,他悄悄地坐在床头,试探性地开口问道:&ldo;九爷,余大帅是不是已经……&rdo;&ldo;嗯,死了。&rdo;唐晓说得十分随意。沈君顾听在耳内,更觉得这位唐九爷真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更加噤若寒蝉倒是沈君顾的这个问话让唐晓有所触动。她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道:&ldo;我父亲是被余威害死的。&rdo;这件事她憋在心里已经许多年了,帮内的所有人她都无法信任,自是无法与人言及此事。而沈君顾不同。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面对着陌生人,反而可以说出心里话。&ldo;其实我对父亲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rdo;唐晓淡淡地回忆道,&ldo;他刚和我娘成亲没多久就去参军了,留下我娘一个人独守空房,拉扯我长大。&rdo;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因为当年她娘生下她这个女孩儿,她的爷爷奶奶就万分看不惯。在她爹不怎么回来之后,就更加变本加厉,让她娘干重活,又不给她吃饱穿暖。她从小就亲身体验了什么叫重男轻女,也无比痛恨自己为何不生为男儿身。&ldo;后来战乱,我母亲为了保护我而死,我父亲才施施然地回来,出现在我面前,说要给我补偿。&rdo;唐晓冷笑一声,&ldo;补偿?没多久他就被人害死了,还不是剩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苦熬?&rdo;沈君顾已经听出这唐九爷言语中的愤世嫉俗,暗叹了一声,开口道:&ldo;你父亲还算好的,我父亲……哼……把家里的钱都拿出去花,一点都不照顾家人。我母亲病重的时候,甚至没钱治病。我哥哥没了办法,自卖其身。我用我亲哥哥卖身来的钱去给我娘买药吃,还要强颜欢笑,不让我母亲知道,只能骗她说哥哥跟大老板去南方做事了。当年我哥哥才十二岁,我才九岁。&rdo;唐晓闻言一呆,竟有些无言以对。相比之下,她父亲除了不着家死得早之外,倒是没什么大缺点了。&ldo;我还记得,我哥把他卖身得来的那五块大洋交给我的时候,还拍着我的头说不用我担心,钱是借来的,他很快就会回来。其实他不知道,我当时什么都听见了。&rdo;说到惨,谁能惨过他?想起往事,沈君顾的眼睛都有些酸涩,&ldo;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哥,至今依旧没有找到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rdo;听到沈君顾的声音有点不对,唐晓便走到了对方面前,一把掀起了红盖头。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令沈君顾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唐晓却愣住了。在掀开的红盖头之下,现出一张俊秀无双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眼瞳仿若蒙上了一层迷雾,眼角还带着一抹飞红,眉宇间的哀戚未褪,让人恨不得要把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来换他一次展颜。真是美色误人啊!唐晓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跳出这么几个字。她倒是很少对男子有这样的观感,所以感到非常新鲜。再加上余威已死,仿佛禁锢在她身上的枷锁轰然断裂。她的手控制不住地伸了过去,捏住了沈君顾的下巴。沈君顾震惊得连刚刚升起的哀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吞吞吐吐地问道:&ldo;我……你……九爷你想要干什么?&rdo;这情况发展得有点不对头啊?刚才不还好好地在比谁更惨吗?唐晓像是很满意他的表情,居高临下地勾唇笑道:&ldo;嗯,如果你乖乖地嫁给我,我可能会考虑把国宝还给你哦!反正那是一车厢的书,我对书不感兴趣。&rdo;沈君顾听得目瞪口呆,不是说好了他是代替岳霆成亲的吗?听这九爷的意思,是要换人?可是刚想摇头拒绝,下巴上传来的力道却不允许他做出其他动作,再加上后面听到这唐九爷说可能归还那一车厢的古籍,沈君顾来不及细想,反射性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反应极快,立刻装傻充愣地反问道:&ldo;我们不是已经拜过堂了吗?九爷,你现在就可以考虑把那些书还回去吧!&rdo;迎着沈君顾热切的目光,唐晓挑了挑眉。看来她的这位新夫婿,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更没节操更有趣呢!:完璧归赵在离余府不远的煤矿之中,岳霆在沈君顾被人带走之后,就伺机避开看守逃脱了出来。因为唐九爷成亲,大部分的手下都去观礼了,留在矿场的只是一小部分匪众和一些矿工。就在岳霆潜伏在暗处查看矿场人手布置的时候,熊七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