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在刚刚看到的那间病房前停了下来,医生发现这正好是程骁的房间,当下收敛了胸中的怒气,深吸了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等屋中人应允后才推门而入。单人病房内,只有病床前那盏led灯发着昏黄的亮光,医生只简单地在病房内一扫,就发现屋内只有程骁一个人。难道是他刚刚眼花看错了?程骁正低头把玩着那枚淳戈还给他的小银鱼,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打出了一个清冷的光影,令人观之心酸。医生知道对方定是为明天的手术而忧心,他便熟练地放柔了声音,用极为可靠的语气说道:&ldo;明天是我们主任主刀,一切放心。&rdo;说罢还用一些专业术语解释了下,明天手术的几种准备。程骁闻言笑了笑,但并未抬起头,只是淡淡地笑道:&ldo;有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艰难地活下去呢。&rdo;医生顿时觉得有些棘手,一般来说,这种劝慰的话,由病人的家属来说效果更好。可是程骁的家人都已经不在这世间,独剩程骁一人面对着永远都不消退的病魔。医生只要想到程骁那本厚厚的病历史,就觉得肃然起敬。他虽然没有得过什么病,可在医院这种地方工作,也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他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也知道程骁此时叫他过来,只是想要在这个寂寞的夜里,寻求他人的陪伴罢了。医生索性直接拉开病床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在程骁惊奇的目光中,用医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其中一个苹果自顾自地削了起来。&ldo;这苹果是医院餐里送的吧?啧,个大红润,室果然比我们医生食堂的东西好。&rdo;医生用朋友的语气开始闲聊,在转移程骁注意力的同时,忽然想起来他可以顺便问个问题,&ldo;对了,上次我们是一年多前见面的吧?当时就对我有印象了?&rdo;程骁果然歪着头陷入了回忆,认真地说道:&ldo;是的,你那阵没有戴眼镜,刘海也是往后梳的,所以我今天才一下子没认出来你。不过,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之前你才不是这样的性格。&rdo;&ldo;哦?&rdo;医生的手一抖,本来削得薄薄的苹果皮断掉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ldo;那时候我给人什么感觉呢?&rdo;&ldo;虽然也是成天笑着,但给人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就像是非常有身份的人呢。&rdo;程骁笑着打趣道。&ldo;我以前那么欠扁吗?怪不得主任让我改改性格,多与人亲近呢,哈哈。&ldo;医生干巴巴地解释着,再次肯定自己那段时间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是从程骁这里能问的已经是极限,有机会还是要从淳戈那里套套话。病房内又恢复了寂静,医生削完一个苹果后,平均地分成了四瓣放在水果盘内,又拿起一个顺手削了起来。当年在上医大的时候,没少用削苹果来锻炼双手的稳定度,他甚至可以只用半分钟的时间,就能削好一个苹果,苹果皮又薄又均匀,中间还都不断。而且这还是一个很好的让自己静心的举动,等医生从自己的境界中回过神后,才发现他把床头柜上的六个苹果都削好皮了。&ldo;哈哈,不好意思,我一削苹果就会上瘾。&rdo;医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ldo;怎么办?我好像削太多了。&rdo;&ldo;没关系,这些都是今天三餐剩下的,我不爱吃苹果,都给你吧。&rdo;程骁很大方。就算他再大胃,也吃不掉六个苹果啊!而且苹果削好了之后很快就会氧化,医生先说了声抱歉,便端着水果盘出去溜达了一圈,跟护士站的小护士们用苹果换了一些膨化食品。程骁看着递到他面前的薯片,哭笑不得道:&ldo;我的身体可以吃这些垃圾食品吗?&rdo;医生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ldo;你生病的又不是胃,而且术前禁食八个小时,手术是明天上午十点,没事,你现在还能吃。哎呀,你居然都没吃过薯片吗?太可怜了,吃两片没关系的。&rdo;程骁看着面前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薯片,忍不住伸手接了过来,可是却一时不查,手中原来拿着的小银鱼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掉落在地。医生弯腰就要把它捡起来,因为病房内灯光昏暗,一时不知道小银鱼掉到了哪里,医生仔细看,才发现病床下面闪烁着些许亮光。正在他要伸手的时候,却忽然听到程骁惊呼:&ldo;别捡!&rdo;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童音也在黑暗中响起:&ldo;叔,你最好别碰那个银鱼符。&rdo;医生一怔,也顾不得去捡那小银鱼,重新直起腰来,带着火气地看向那个病房自带的洗手间中走出来的小男孩儿。汤远这小子果然在这里。&ldo;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rdo;汤远接触到医生眼镜片后冒火的目光,畏缩了一下,但随即挺起小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ldo;叔,你知道这个银鱼符是用来做什么的吗?&rdo;医生的嘴角抽了抽,他是想让汤远这小子解释下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根本不关心什么银鱼符不银鱼符的好么?但眼角余光里发现了程骁的脸上再无之前的平静,反而盛满了焦虑不安,想起之前程骁也警告他不要捡,一时间好奇心大盛,追问道:&ldo;我当然不知道,可是你知道?&rdo;&ldo;我当然知道!&rdo;汤远指了指自已的脑门,骄傲地暗示医生自已过目不忘的脑袋,开什么玩笑,他自小就被师父拎去看那些失落的宝物图册,当然无所不知。&ldo;鱼符一般就是手指头那么长,分左、右两半。中间有榫卯可相契合。左符放在内廷,右符由持有人随声携带,相当于是官员的身份证明。虽然说据传是唐高祖李渊的发明,可鱼符跟战国时期的虎符,只是形状不一样,代表的权力也不同。虎符可以调动军队,而鱼符只是能证明身份罢了,自古就有之。&rdo;&ldo;这银鱼符是古董?&rdo;医生皱了皱眉,觉得这样被人普及历史知识的场面非常的熟悉,记忆中好像也有个人会如此耐心地为他讲解,可是当他想要看清楚那人的长相时,却怎么都不能如愿,甚至连他的声音都记不得是什么样的。&ldo;确实是古董,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古董。&rdo;汤远盯着病床上的程骁,&ldo;本来我还不确定,但看你的态度,这银鱼符恐怕是上古阴司流落人间的。阴司行走人间,所需的阳气,多数要从旁人身上汲取,而你不知道从何处弄来这银鱼符,却并不是阴司的身份,恐怕你用着银鱼符是偷取旁人的阳寿,转移到自己身上。若不是这银鱼符,你应该早就活不到现在。&rdo;&ldo;胡闹。&rdo;医生闻言很是恼火,他是学医出身,自然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ldo;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手术做的不好吗?&rdo;&ldo;并不是,手术做的再好,也要人体有能力承受。叔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么多次手术,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rdo;汤远耸了耸肩,他刚刚在洗手间听着那些手术流程,就觉得这程骁有问题。医生在家放着的那些医学专业书籍,他无聊的时候也曾经翻过。虽然程骁的这个银鱼符经常丢在医院各处很奇怪,总是有人捡回来送给他,可也不能照着汤远的这种理由来解释啊!医生正想呵斥汤远不要乱讲话,就看到一条小白蛇弯弯曲曲地从床底爬了出来,肚子那里还明显有着一块鱼形的凸起。汤远哀叫一声地扑了过去,倒拎着小白蛇的摇晃着:&ldo;我的小祖宗呦!怎么随便乱吃东西?这银鱼符应该封印起来才对,你怎么给一口吞了啊?也不怕噎着喂!&rdo;&ldo;啪嗒!&rdo;一个东西果然从小白蛇的嘴里掉了出来,只是可惜掉落在地的时候,就无声地碎成了齑粉。程骁默默地看着地上的那堆银粉,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再抬起头的时候,就是毫无表情。&ldo;医生,我想休息了。&rdo;医生尴尬得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他自然不相信汤远说的那些什么阴司阳寿的,虽然觉得这小银鱼碎得蹊跷,可也知道汤远这回是办了错事,连忙道了歉,拎着汤远和小白蛇就走出了病房。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程骁双拳紧握,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重新张开右手。掌心里,是捏碎的薯片碎渣。他看了许久,终于低下了头,舔了一点点。确实很好吃啊……淳戈推开休息室,正好看到医生正在翻看着医书,而角落里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在低着头面壁思过。&ldo;哎呦,多可怜啊,你也真忍心。&rdo;淳戈打趣道。医生暂时收养了一个小男孩的事情,相熟的同事都知道,有人理解,也有人不理解,但淳戈觉得那毕竟是医生自已的生活,他觉得ok就好。&ldo;哼,欠教训。&rdo;医生觉得自已当时因为汤远信誓旦旦的鬼话而产生的动摇,简直可笑至极。淳戈之前就拿过那枚银鱼符,难道是早就已经被偷取过阳寿了?医生本来想问出口,但见淳戈疲惫的神色,顿时改变了主意。有这个想法实在太可笑了,说出来肯定会被淳戈无情的嘲笑,他明天早上一定要替汤远跟程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