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冈也各种不信,但他此时却看到休息室另一边,那个张律师拿出了一个锦盒,递给了老板。老板打开确认过之后,便在文件上签了名。陆子冈骇在了当场,因为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到锦盒内正静静地躺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不会……这么夸张吧……陆子冈目瞪口呆,等他重新回过神时,却见老板等三人已经离开了休息室,张律师陪坐在馆长等人左右,含笑地听着他们争论不休。陆子冈张了张嘴,后又默默地闭上了。就当他什么都没看到吧,并且老板他们离开了也代表着麻烦的远离。只是他实在是太好奇了,那锦盒中的铁板是不是传说中的免死牌啊?陆子冈好奇得抓心挠肝。远处雄伟的城墙上旌旗招展,街道两旁站满了迎接他的官兵和百姓。他端坐在马背之上,在缓慢的颠簸摇晃之中,细细观察着那些官兵与百姓的服饰,才确定现在是在他当年入洛阳参加刘邦登基的场面。官兵们身上的盔甲还算整齐,但手中的兵器残缺不全,百姓们虽然都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但却在经历了秦二世的暴政和乱世的动荡后,各个面黄肌瘦。但他们的眼中却透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对和平安宁生活的向往。纵使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乱世了,却还是在看到这样期许的目光时,会忍不住情绪激荡。可这股热血,却又转瞬间冷却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是两千多年前的画面了。马匹顺从地在御道上前进着,在进到城门没多久,便见到了一人在群臣的簇拥下,徐徐走来。那人面留美髯,鼻梁高耸,额头突出,多年前便被吕雉的父亲一眼相中,说是有龙颜之相。他快步下马,已经无法回忆起当年此时的心情,只是按照周礼打算行跪拜之礼。当然,这也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对方一个面子,尽管面前这人已经登基为皇,但也绝对受不住自己一拜。果然刘邦快步抢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哈哈一笑便领着他朝大殿而去。簇拥着他的若干功臣们,浑然没有臣子的自觉,大声说笑者,引吭高歌者,窃窃私语者均有。他冷眼旁观,发现刘邦的笑容有些僵硬,显然是对此极度不满,只是隐而未发矣。登基仪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变得蒙眬而且虚幻,周围的声音也都混沌而且模糊,他站在那里浑浑噩噩,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他曾经梦想过无数回这样的场面,但现在,站在丹陛之上的,却不是他期待中的那个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句话非常清地传入到他耳中。&ldo;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rdo;黄门令的声音极有穿透力,他每念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排众而出,躬身站在丹陛之下。他也如同木偶人一般,站在萧何的后面。当年的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决定离开的呢?明明一开始还是很想为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做些实事的。记忆有些混乱,他垂着头犹自思考着,忽然手上一沉,一块用朱砂书写的铁板落入了掌中。&ldo;陛下剖符作誓,赐丹书铁契,于金匮石室之中,藏之宗庙……&rdo;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是了,是这时候开始的……手里捧着锦盒的老板,看着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不由得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东西对他的影响,要比他想象得更深。老板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一直走在他身侧的扶苏。这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角度,因为在最久远的记忆中,他从来都是追随着对方的背影,始终恪守君臣之道,主动落后半步。从未有过这样并肩而立的情况发生过。老板难免有些晃神,但片刻后就找回了神志,从容道:&ldo;这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拿回来而已。&rdo;扶苏的眼中精芒一闪,去年他们两人重逢之际,他曾听老板提起过当年之事,闻言便猜到了这免死牌的来历。竟是刘邦亲自颁给韩信的丹书铁契吗?扶苏话虽未说出口,但老板却已知他的疑问,便点了点头道:&ldo;没错,确是刘邦所制。当年其他王侯的丹书铁契均没有免死这一条赦免,独独赐予我的有。我便知他已深恨我许久了。&rdo;&ldo;如果是我,断然不会这样对你的。&rdo;扶苏喟叹一声,无比的怅然。老板抿紧了嘴唇,这次却一言未发。他手中的免死牌,也属于帝王古董。只是这个古董代表的,是帝王的背叛。帝王的契约承诺,从来都是一纸空文,就算是用最坚固的铁铸成,也会轻易地被摧毁碎裂。世人皆道,兄弟可以共患难,但不能同富贵。当年这丹书铁契发下来,铁契还崭新得闪闪发亮,而刘邦的屠刀便已经落下。所以丹书铁契在之后便不被称为&ldo;契&rdo;,而是&ldo;券&rdo;这种充满交易意味的字眼了。而帝王的背叛,重点其实并不是&ldo;叛&rdo;,而是&ldo;背&rdo;。那种表面上笑语盈盈,暗地里却擦亮屠刀,才是最可怕的。刘邦为每个功臣都颁发了半块丹书铁契,然后自己留下了另一半,藏在金匮石室之中。表面上是和睦如初,但私下却如鲠在喉,待帝国安定之后,便按着那些免死牌上面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地除去。这根本不是免死牌,而是催命牌。也许是当年的他还是太年轻,即使是早就看穿刘邦这个人的本质,断然离去,心中却也难以释怀。他手中的这块免死牌,虽然在漫长的岁月中有无数次他都可以重新收回哑舍之中,但他还是置若罔闻,直到今日不得已而为之。老板不想去想扶苏这句话的背后又有着什么深意,感觉着口袋里的兔子玩偶挣扎着要爬出来,老板连忙腾出一只手把医生重新塞了回去,面上平静自若地淡淡道:&ldo;我先走了。&rdo;扶苏也并未说什么,看他穿得单薄,便解下自己脖颈间的羊绒围巾,仔细地替他围好。他的视线落在了老板身上灰色的毛呢大衣上,在发现这件大衣是他去年寄居在哑舍时穿的后,俊容上的笑意更深了。老板的唇蠕动了几下,最终也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静静地离开了。胡亥紧攥着拳头,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ldo;皇兄,那免死牌岂不是帝王古董?为何就让他如此简单地拿去?&rdo;胡亥今日前来,还以为皇兄是终于出手,打算干扰老板的计划。结果最后皇兄却什么都没有做。扶苏的嘴角轻轻一翘,若无其事道:&ldo;如果你很想要一样东西,那么久放他离开,等他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就永远拥有他了。&rdo;哑舍&iddot;青镇圭扶苏的眼睛盯着手中的竹简,但心思完全不在上面。他再一次的抬起头看向毫无动静的殿门外,极力抑制住自己有些起伏不定的情绪。今日,是那名少年来向他觐见的日子。虽然父皇什么都没有说,但扶苏明白,这是父皇相中的股肱之才,是为他而准备的。只是既然已经分那封少年为上卿,有不声不响地丢到他这里来当侍读,这样一捧一摔的折腾,难不保那少年会有什么怨气。扶苏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竹简,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容。是啊,这又是父皇的考验,如果他能收服这名少年,那么他就将增添一只臂膀。若不能收服,父皇则会认为他没有继承王位的能力。若为王,那必然需有驾驭臣子的能力,否则又怎配为&ldo;王&rdo;这个字呢?要知道,他的弟弟们可一直都对他虎视眈眈。&ldo;公子,甘上卿到。&rdo;殿门外传来内侍顾存低沉轻柔的声音。在顾存说话之前,扶苏并没有听见半分衣袂摩擦的声音,也就是说,顾存在外面已经站了许久,故意延缓通报。很好,不愧是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内侍,完美的领会了他的意思。复苏低垂眼帘,掩去眼中的笑意,他铺好桌上的竹简,撩袖伸手拿了一只蒙将军送给他的毛笔,沾了些黑石脂,悬起手腕,在竹简上慢慢地书写起来。不同于竹片沾漆书写的生硬晦涩,兔毛所制的毛笔书写时行云流水,扶苏已经预感到,这种毛笔将要在书法史上掀起何种改革风浪。他现在所书写的笔体,就已经不同于笔体粗细一致的篆书,而是随着笔锋走势,有了各种各样的变化。扶苏心情舒畅,写了几句《周记。大宗伯》,才缓缓的说道:&ot;宣&rdo;&ldo;诺。&rdo;顾存在殿外应声而去。不多时,扶苏就听到殿外传来玉环叮咚作响的清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