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并未说话,只是唇边溢出一丝苦笑,目光依旧流连在手中的和氏璧中。他便不在劝说,其实这些事谁都明白。一个帝国的继承人,和一个溺爱的小儿子,对待两个的态度自然会不同。他想着那龙椅上的始皇帝,许久许久之后,才不由得叹气道:&ldo;皇帝是站在所有人顶端的存在,没有人可以陪伴,所以才是孤家寡人……&rdo;青年闻言一震,脸上的表情变得苦涩起来,随即转换了话题道:&ldo;毕之,知道这块传国玉玺的来历吗?&rdo;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即使知道这是在两千多年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也无比珍惜,不敢用任何敷衍的态度来对待。是了,当年他应该是这么回答的。&ldo;《韩非子&iddot;和氏》中记载,卞和得玉于荆山,献于历王,谬为诓者,刖其左足,后献武王,刖其右足,楚文王立,卞和抱玉泣于市,继之以血,或问者,答曰:非为身残,实为玉羞。文王闻之,使人刨之,得美玉莹然。因名和氏璧。封卞和零阳侯,和辞而不就。&rdo;一大段古文毫不费力地从口中叙述而出,他微微一讶后不禁怅然,这果然是他的回忆梦境,已经是两千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了。无法改变,也无力改变。俊美青年的脸上浮起思索的神情,半晌才道:&ldo;毕之,那卞和为何会如此执拗?宁可瘸了两条腿,都一定要先给楚王此玉呢?&rdo;当时他究竟是怎么回答的,他都已经忘记了,不过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说道:&ldo;韩大家以卞和献玉这个故事,暗喻自己的政治主张不能为国君所采纳,反而遭受排挤的遭遇。当然,更深一层的寓意,就是玉匠应识玉辨玉,国君要知人善用。而提出新的学说的献宝者,要做出为此牺牲的准备。当年韩大家被皇帝另眼相看,这个故事起了很大的作用。&rdo;俊美青年别过头,朝他浅笑道:&ldo;毕之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块和氏璧,吾从未见过汝碰过一次,记得有次让汝随手递一下都不是很愿意。亥儿可是对这块和氏璧爱不释手呢!&rdo;他的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哂然一笑道:&ldo;广施仁政才是立国之本,民心所向才是安邦之道,得到一方宝玉,便能当皇帝?这块和氏璧原属于楚国,后来又流落到赵国,可是最终现在在这里。&rdo;在他看来,美轮美奂的宝玉,不过是雄图霸业上的锦上添花罢了。他说吧抬起头,忽然捕捉到青年眼中的异样神色,不禁有些微愣。当年的他,有发觉这一闪而过的古怪吗?&ldo;毕之言之有理。&rdo;俊美的青年恢复了温和的表情,把手中的和氏璧沾上印泥,虔诚地把上面的印鉴印在了即将发布的政令之下,然后满意一笑道:&ldo;毕之,其实韩大家的那则故事中,还有一个启示。&rdo;&ldo;哦?&rdo;他虽然是用疑问的口气,却已经想起来扶苏下句话要说的是什么。这句话,令他魂牵梦绕了两千多年。&ldo;那就是为了自己坚持的信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会后退一步。&rdo;青年抬起头,在夜明珠的幽蓝光线下,露出他俊美的脸容,目光坚定地朝他看了过来,&ldo;毕之,汝会一直站在吾身后吧?&rdo;&ldo;会的,臣一直都在。&rdo;二&ldo;毕之……?&rdo;相似,却并不完全一样的嗓音,像是破过了万重迷雾,最终停留在他的耳边。老板微微一震,发现他依旧是在那熟悉的咸阳宫暖阁之中,只是暖阁里没有了堆积如山的竹简,没有了那俊美的青年陪伴,有的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和几个不应该在这里的客人。&ldo;毕之,汝好像不是很高兴看到吾的样子。&rdo;在医生的身体里,苏醒过来的是扶苏的灵魂。纵使是千百次幻想过会重新见到扶苏,老板也从未想象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场面。老板把手中的眼镜抓得死紧,微微苦笑:&ldo;殿下,许久不见。&rdo;扶苏眨了眨眼镜,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胸前并没有被侍卫刺穿的血洞,而是穿着一身怪异的服装。他坐起身,向四周看了看,发觉自己是在熟悉的咸阳宫暖阁,最后目光落到了一旁呆站的胡亥身上。胡亥自从听到那声&ldo;毕之&rdo;时,便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僵硬地站在那里,直到接触到那双眼眸中不可错认的复杂视线,才颤抖了一下身体,艰难地吐出两个字:&ldo;皇兄……&rdo;一开口,胡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扶苏并未理会于他,虽然他很好奇为什么胡亥的头发和眼瞳颜色都有了变化,但他并不觉得对方是个很好的询问对象。他把视线转回到身旁跪坐的毕之身上,低声问道:&ldo;毕之,这是怎么回事?&rdo;他自然能看出来,这里虽然极力模仿了咸阳宫的暖阁,可却并不是。更别说他现在的右手食指指腹有一道细长的薄茧,像是常年拿着什么器具所造成的。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体。老板定了定神,却不知道一下子如何回答,下意识地松开另一只手中的亡灵书。倒是一旁的法老王毫不客气地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由于医生的耳朵上依旧戴着另一只鎏金耳环,所以法老王的古埃及话扶苏听得一点障碍都没有。扶苏摸了摸头上的短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已经死了?然后又活了?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了?姑且不判断这个衣着怪异的番邦男子说的是不是实话,扶苏转向一旁自他睁开眼睛之后,就没有直视过他的毕之,下意识地感觉到对方的排斥与挣扎。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一切是事实的话,那为什么毕之看到他醒过来会是这幅表情?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按照咸阳宫暖阁而重建,就算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也可以体会到对方重建这里的心意。扶苏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双眼。&ldo;皇兄……&rdo;一旁的胡亥试着向前走了两步,但却莫名地停下了脚步。现在他的皇兄如他所愿地醒过来了,但他能说什么?秦帝国已经在他手上被活活糟蹋了,现在的皇兄还不知道当年的历史,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更加不待见他。更何况,当年,虽然是赵高越俎代庖地下了斩杀令,但天下人都认为是他动的手。就连皇兄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怨恨的也是他吧。醒了就好,他欠皇兄的不过是一条命,大秦帝国的皇位什么的,他也是凭本事得来的,现在两人互不相欠。绝不承认自己无言以对的胡亥少爷,绷着一张脸,并未多解释什么,直接越过盘坐在地的扶苏,朝门外走去。而醒来之后一直呆呆得看着他手中长命锁的陆子冈,也不由自主地追着他去了。一时间,偌大的房间里,除了虚幻漂浮在空中的年轻法老王外,就只剩下老板和医生,或者说是毕之与扶苏两人。老板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的青砖花纹,就像是被抽离了魂魄的偶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知道扶苏在和法老王说着什么,但他没有分出精神去听,心像是硬生生地被扯成了两瓣,一边是欣喜着时隔两千多年的重逢,而另一边则是良心道义上的谴责。为什么他刚刚在捏着亡灵书的时候犹豫了?为什么会犹豫呢?为什么要犹豫呢?那么,在他认为,应该正确的选择是什么?捏碎亡灵书?让扶苏的灵魂灰飞烟灭?还是期待扶苏侵占医生的身体?为什么不能妥协?为什么他需要面对的是这么一道艰难地选择题?不是他生,就是他亡……&ldo;毕之,吾现在所在的这具身体,是一个对汝很重要的人吗?&rdo;温柔的声音从耳畔响起,老板恍惚地抬起头,注视着这个因为换了一双温润的眼瞳而显得有些陌生的面容。很重要的人吗?老板认真地想了想,发觉自己无法否认。他迟疑了片刻,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因为面前的这个人身体里的灵魂,对于他来说,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向了他的额头,亲密得就像是在之前的那个梦中一样,只是这次的指尖微凉。&ldo;毕之,汝还是和从前一样。陷入两难之境,向来都是难以抉择。&rdo;扶苏细心地擦去了他额上的细汗,唇边带起了一抹纵容的微笑。&ldo;没关系,如同往日一样,吾来帮汝选择。&rdo;&ldo;吾刚问过那个法老王,那人的灵魂应该栖息在吾颈中的水苍玉内,暂时无碍。三日后的月圆之夜,灵力鼎盛之时,吾就把这身体还给他。&rdo;老板愣愣地看着他,慢慢松开了紧攥着眼镜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即使时间已经过了两千多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帮别人做决定,而且不容他人质疑。&ldo;那么现在,还有三天的时间,不为吾介绍介绍这里是何处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