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走进房间,就看到了桌边等着的兰璟,还好,她还记得给他留了封信,说自己有事外出,让他在客栈等她回来便是,不然这一夜,足够他急疯。她在他如在剜她骨头的目光下,坐在了桌边,将那支兰花簪摆在了桌上,并轻轻地推到了兰璟面前。兰璟经历了这一夜的等待,看着她留的短短两句话,想了很多。白晓凡,真的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全心依赖他的白晓凡了,他该也是心冷了,看透了。那个以前腻着他说三师兄对她最好了的白晓凡,现在却只用这样的伎俩来博取他的信任,让他放松警惕,伤他到无地自容的境地。那个嘴甜的似蜜,眼睛笑起来像月牙,满肚子小计谋的机灵小姑娘现在成了彻头彻尾的骗子,骗的他团团转。那个跟她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白晓凡,心里有了别人,对自己起了生疏。可是,纵是如此,他放不下,相反,这一夜的心焦更让他肯定了心中那个近乎偏执的信念,他绝对无法失去白晓凡。他伸手,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装作没有看到那支被推到他面前的兰花簪子,忽略掉白晓凡想表达的意思,更是强忍住心里憋了一夜将要爆发的怒气,柔声问道:“事情办好了么?”她呆愣了一下,然后接过了水,一饮而尽,抿了抿唇,脸上难掩的疲惫,肿如桃子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她微微点了点头,可就在这仰首与低头之间,她雪白脖间几点红的醒目的吻痕,蓦地闯入了他眼间。宫中认亲兰璟早已在过往的几次经历中学会了,对于这种事,不能明着质疑出来,不然就是现在两人之间变得生疏的后果。他只能忍,一忍再忍,至少她是回来了,而看来,她如此伤心悲恸的样子,也应该是与那人分开了吧。但是,那人凭什么,在他这么珍视的晓凡身上留下这般痕迹。兰璟死死盯住那个地方,那殷红的吻痕,似雪地里的几朵红梅,颜色鲜的灼了他的眼。藏在桌下的手紧捏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青白。他强自忍住,反复告诉自己不可发怒,却仍是在呼吸上泄露了心情。白晓凡听见他渐粗的呼吸声,略微仰首看向他,以为他气自己将他支开,独自外出,可却惊讶地发现他目光凝于自己的脖子处,一呆,正想问他怎么了,就见他移开了目光,表情还是一如平时的温和。若不是刚刚的眼神太过冰冷,让她浑身一凉,她都会怀疑那狠戾与克制是否都是她的错觉。“晓凡,睡一会儿吧,太后下午会派人来接你。”兰璟不敢看她,唯恐再看到那吻痕的时候会再度失控,便盯着桌上的茶杯,柔声说道。白晓凡点了点头,看向桌上那只被忽略的兰花簪,正欲说些什么,兰璟就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想法,拿起那只簪子,将她放于膝上的手摊开,把簪子放在了里面,唇边柔柔却不失苦涩地微微上弯:“晓凡,你当初答应了我好好保管,而我送给了你,也就没有想过收回来。答应我,不要这般轻易地,就否决好么?”白晓凡手指微微颤抖着,将那簪子圈在手心,待得兰璟手小心翼翼地离开后,也终究是没有松开。兰璟见状,微微放松,一笑:“睡吧,等会儿这样……疲惫地进去见太后可不好。”白晓凡也扯开笑容,努力让他安心一般,点了点头。可待得门关上,两人面上的表情就被全部抽走。白晓凡木然地垂首坐在那里,脑中空空如也,摇晃着沉重的头,她起身,走向床边,经过那面小小的铜镜时,她却突地走上前去,将衣襟略微扯开,那里的红色印记,让她一震,唇边慢慢挂上一丝苦笑,原来…如此…倒在床上,她盯着床帐顶发怔,奇怪往日里那般的困乏,昨夜一夜未睡,此刻却连眼睛都闭不上。手悠悠抚上脖子,却说不清什么感受。兰璟站在房间外面,手扶着墙,明明面上平淡,眸中却绽出锐利森寒的光,他咬牙发誓,绝不会轻易放过月微岚。就这般静静立了半晌,他才放下手,手扶过的墙上,一个深深凹陷的掌印。白晓凡后来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被人抱起来,然后就是不紧不松的温暖怀抱,一直绕着她,很平稳,没有任何颠簸,原本想睁开沉重的眼皮,但在几次挣扎中,最终还是放弃了。直到闻到一阵很馥郁的兰麝香气传来,白晓凡鼻子不适,打了个喷嚏,这才醒来,睁眼,才发现自己是在兰璟怀里,而打量着四周这精致富丽的布置,她大致明白了自己现在已经身处宫中。而待对上那双满是爱怜的美眸,她心里轻轻一颤。“太后……”她张口唤道,却没有任何声音。眼泪,却渐渐积满眼眶,然后滚落。她明白了为何她会对太后有天生的熟悉,也明白了为何在听到别人对太后有不善的言论时,她会卯足了劲去维护。只因那根本剪不断的亲情与血缘。“兰公子,你先出去一下吧,我跟晓凡想私下聊聊。”独孤舒影用手帕沾了沾自己眼角的泪,然后缓声说道。话里也似带着柔软。兰璟垂首看了怀中的晓凡一眼,就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厅中的雕花红木椅子上,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而在她目光与自己对上的一刹,对她安抚地一笑,再起身,打起门帘出去了。白晓凡看着他的背影发呆,帘外的阳光,洒在他蓝色的衣服上,一时间竟让她觉得眼被刺得发涩。“你三师兄在你面前可跟在其他人面前完全不一样。”独孤舒影一直看着他们,这时微微掩唇,轻笑着说道。白晓凡听见她的声音,浑身一颤,似才忆起她来的根本目的,她转过身子来,朝着独孤舒影,却有些害怕抬头对上那双美丽的瞳。独孤舒影微微一叹,这生分与害怕,是在她想象中的。她从位子上站起,走过来,拉住白晓凡的手,蹲下来打量着她,白晓凡有些心惊,浑身都僵硬了。可感受到手上的软软暖暖的温热包裹,白晓凡最终禁受不住诱惑地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细细打量着自己的独孤舒影,那天生而成的风流气度,漂亮精致的眉眼,吸引了她的目光。这般年轻美丽、端庄优雅的太后,会是自己的娘?“晓凡,”独孤舒影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唤道,可嗓音里却明显有了抑制不住的哭腔,“晓凡,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白晓凡听的这样深藏着痛苦的低诉,闻着她身上淡雅合度的香气,就这样渐渐软了下来,眼泪也再次不受控制地坠落,这个温暖的怀抱,是她娘给她的,她白晓凡,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她有娘。“娘……”这个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字眼,从她微微开启的唇中吐了出来,刚刚露在空气里,两人都是一愣,可转眼,却似是触发了另一种情绪,泄洪般,两人的泪,流的越发厉害了。独孤舒影只觉得这半生的苦与恨,忍耐与煎熬,终于有了补偿,她的女儿还在,而且还长的这般大了,她最终保住了晓凡,能够有今日的团聚,而且一切都将越来越好。血债血偿,天理循环,她会让当初害她们成如此局面的人,百倍相偿。“来,晓凡,起来,”她不顾及形象地抽了抽鼻子,止住哭泣,按着腿,干干笑着道,“娘的脚麻了。”白晓凡连忙从她怀里起身,然后小心翼翼地抚着她也站起来,活血,看向她望着自己笑的欣慰的眼,也略显羞涩地笑了。原来,娘这般亲切爱笑也不会像她以为的严厉死板。“晓凡,来,跟娘进来。”独孤舒影动了动脚,见酸麻已经过去了,便拉着白晓凡往里屋走。待进得里屋,白晓凡微微呆住,不同于外面馥郁的麝香,里屋只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清淡花香,似兰似芷,房间很开阔,明亮,楠木轩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洒了一室。而室内布置也很简单大气,整洁干净,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可该有的东西,又一样不缺。独孤舒影将白晓凡按在了大大的铜镜前,扯掉上面罩着的月色锦缎,拿起了梳妆台上的齐齿牛角梳,一手握住白晓凡的头发,开始为她细细梳理,白晓凡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竟然脸红了。“真是小女孩,”独孤舒影笑着说道,“以前没有人给你梳过头发?娘给你梳都会脸红?”白晓凡听了此话,脸却一下子暗了下来,通红的脸蛋刹那间变得苍白。今晨的时候,还有人以手作梳为她梳了头。微微一笑,逼着自己不去想他,笑道:“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有位大娘也给我梳过。”独孤舒影见她神色,大致猜到必是发生了什么,后面说的,都纯属掩饰,可是她也不揭破。就继续顺着将她的长发梳顺,一边赞道:“你这头发似你爹,又黑又多,不像我,要染了才得这乌黑的颜色。”白晓凡听她突然提起爹,小心翼翼地从镜中看她的神色,却只从她的笑颜中看到了满满的幸福与回味而无其它。却刚好又看见她的目光含着笑,与自己在镜中对视,忙移开了目光,脑袋上就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不用多想了,也都过去那么久了,杀他的人,也死了,我们活着的人就该好好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