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离咖啡里的小匙不慎在杯边轻轻一敲,随后他不辨喜怒地说了句:“你的感情,还真是收放自如。”“是啊,你面前这个姑娘,当初任性地豪赌,孤注一掷,对你倾注的那些在她看来最最不值钱的感情,现在她要一一收回来。再不值钱,她自己留着过年,也比放在别人那里成为垃圾来的好。”阳一一回过视线,依旧望着他轻笑,端起抹茶拿铁,又是浅浅一口,随后满足地轻叹,“我有个优点,很有自知之明,因而也很懂自我保护,就是这自私,是不是让你厌恶透了?你会不会想,怎么她不找我大吵大闹,怎么不对我挽留,是不是她其实根本不喜欢我,因而现在确认了她始终想要的事业上的前途,就将我大方割舍了?”“你是吗?”他也举杯,轻声问了她一句。“怎么想会让你觉得好过,你便怎么想吧。要是你更担心在我身上花的钱太亏,就想做我其实爱你爱的死去活来,现在正伤痕累累痛不欲生,要是你更想把现在止损当作明智之举,就认为我从没有真正喜欢过你,”阳一一说的很快乐,浑然便像个无忧无虑、活泼又单纯的小女孩,在瞎掰着朋友的八卦,“无论怎样,那都是你的事情,与我再没有关系了。”纪离也笑了,仿佛她说的并不需要他为难,于是只是放下杯子,凝视着她问:“不管怎样,看来你是已经做了决定,要结束关系了是不是?”阳一一笃定而坚决地点头:“是。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这样跟你说了,你便会大方放手,成全我。”“当然,”纪离眯了眯眼睛,“我也记得,只是想问问你,当初我们定下的三年之约,需要怎么履行,眼看时间就要到了。”“说到此,段淮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阳一一也稍眯星眸,好奇地问。“是。”“那就不必要了吧,反正兜兜转转的,我还是到了他手下,”阳一一也放下手中的杯子,她始终垂着眸光,不愿再多看纪离一眼,仿似是已经厌恶到极点了一般,“当初你说三年后把我交给他,捧红我,其实是料准了我们不会再在一起了是吧?因为你那样厌恶着演艺圈里的人。”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末路。纪离眼神里染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既然过去了,何必再提?”“也对。”阳一一笑笑,然后起身,“如果没别的事的话,这就诀别吧?”“诀别?何必说的这么不吉?”纪离也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唇边笑容依旧优雅:“我倒是觉得你来了这里,我们见面不会少。”阳一一沉默,想说句狠话,却又说不出来,也许纪离这样轻松的“放过”她,并不在她计划内。可又能怎样呢?也许她构想的那段话,用在她自己身上倒更合适……你这么轻易地放过我,是不是真的从没喜欢过我,是不是也对我厌倦,是不是甚至如释重负?如果她再幼稚一些,此刻就会无比想给袁深打个电话,故作亲密,再将他们那下午的故事好好地透露给纪离听,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可惜,不过是转瞬之间的念头,她沉静下来,便想:这样也好。而且已经再好不过。即使他对自己的错误,半点反省都没有。即使他依旧那样不顾她的感受。她不是没想过报复,可是与他再多一丝纠葛,她怕自己都会支持不住。所以她一声不吭,维持着低垂的视线,准备转身往外走。可纪离却喊住她,还张开双手:“十一,最后拥抱一个?”阳一一止住步子,呆呆地回首,看向他的手。想到最初就是这手,在她最累的时候递上蜂蜜金桔,狼狈的时候递来纸巾,他会牵着她走路,会细细地将她手上的油污擦洗干净,会抚着她的头发,拍着她的背,可以熟练地刮去鱼鳞将鱼打理干净,可以熟练地将猪蹄剁成小块,可以做出精致的江南菜肴……可这也是双翻云覆雨的手,将他人的命运视作蝼蚁般轻贱而任意改变,在床上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阳一一心中突然生出莫大的惶恐,甚至呼吸难继,因而匆匆收回目光夺路而逃。直到在人潮涌动的繁华街道跑出一截,她才停下脚步,扶着腰重重喘着粗气,眼眶通红。她哪里有收放自如……毕竟是泥足深陷,即使下了决心要拔出来,上面都还无可避免覆着淤泥。何况虽然和他面上轻松了结,他却用不需丝毫怀疑的口吻说他们还会再见。无耻之徒。用十三的话来说,当看着她,看着十三的时候,他如何还能有那样伪善的镇定自若?没有一点点愧疚……她为何会爱上这样一个混蛋?是他骗了她?还是她骗了自己?不断用那些良好的感觉来催眠,以至于连那些阴暗都成了感情的助长剂?她长长地阖上眼睛,任胸口放肆奔涌的情绪慢慢平息,随后她步步走回相隔不远的酒店。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后,手机响起,她懒洋洋地看了眼,发现是袁深后再接起来:“小袁?”“回房没有?”袁深的声音一向沉静,又少言寡语,说话一般都是最简洁的,除了在她面前害羞的时候。“回了,你在哪儿?”阳一一听他那头背景音闹哄哄的,便不由问。“我看了两套房子,正在回来的路上,你想在哪里吃晚餐?”“有点累,不想吃东西了……”阳一一犯懒,但对于袁深的话又觉苦恼:“你回来好好和我说说房子的事呢?”袁深给她带了广式粥和蛋挞回来,简单解释了一下他想买房子的打算,然后直接堵死了她想要反驳的话:“你别问我值不值得,有没有意思,我已经给了订金,就当投资好了。”“怎么一个比一个霸道。”阳一一故意用比较的语气,去戳他死穴。可袁深就是有那样的本事,她说什么伤人的话,在他那里就是三个字:没听见。所以她拿他常常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偶尔自嘲时就自比为花心风流公子,一时色心碰了清纯村姑,原本打算提裤子走人,却被村姑缠死终生。看吧,就连她说他是清纯村姑,他也能没有反应。袁深在一栋还不错的电梯公寓三楼买了紧邻的两户,一户给她,一户自己住。然而阳一一却几乎很少回那里,她申请了艺人公寓,和另一个叫柳洁雨的姑娘同屋,经纪人也是同一个,叫neo。neo是个白净又瘦弱的男人,打扮很潮,说话很嗲,他对于阳一一不通粤语这件事就抱怨了好几句。阳一一看着他娘兮兮的样子,默默用市土话在心里骂了一句跟他妈相关的话。等neo走后,柳洁雨却笑着劝她,说他是公司的王牌经纪人,经他带的没有不红的,要不是手上有大牌去了内地发展,还轮不到她们,这批新人里面,嫉妒她们的应该不少。阳一一不喜欢柳洁雨,虽然她看起来随和又清纯,但直觉告诉阳一一,她不过是在装而已,背后心计绝不会少。既然不喜欢,便懒得多搭理。她很快开始参加公司安排的各种学习。演唱方面的学习是必需的,同属段氏旗下的唱片公司已经开始帮她策划唱片,同时还要学习舞蹈。这些方面她先天都有基础,倒也不需要太担心,任课的老师都喜欢她的不得了。真正难的课是表演,生活里再怎么会伪装,放到表演课她依旧是只才出生的小白兔,何况还有语言上的问题。因为既然决定了同时开辟唱歌和演戏的“市场”,再多的苦,她都吃得下。neo来找她做更详细的艺人档案,一字一句很痛苦地用普通话说:“身高我看填168怎么样?”“我只有163”正在做头发准备拍平面广告的阳一一清脆回答。“你比例好,看着能有168。”neo对她的反驳觉得有些诧异。“165”阳一一直接下了断言,制止他再说,脑海里却缓缓浮现出当时江边讨论身高的一幕来。“165就165吧,真是。”neo推了推黑框眼镜,不爽地继续下一项,“体重?45kg怎么样?现在不能把体重弄的太瘦,显得不健康不正面。”“我43kg,”阳一一又一次偏执地下了决断,“你不用报瘦,就报真实数据就可以了。”“ok。”neo妥协时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最后好不容易商量着搞完这个东西,neo便无法忍耐般准备走人:“让小唐陪着你,ray那边还有事需要我去盯。”阳一一的妆和头发也已经搞定,于是她听到neo道别后便站起来,笑着走近他。neo有些惊恐地被她逼到墙边,看着她一手撑在墙上,如调戏良家妇女般摸了摸他脸,在他几乎要尖叫“非礼”时,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不过是靠着关系才敢如此嚣张,你也不过是因为我有后台所以对我一再忍让。大概是太多艺人的追捧和惟命是从让你有些飘飘然了,所以受不得一点违抗,是不是?neo,但其实我嚣张是因为我有资本,你平心而论是否如此。不要听柳洁雨的挑拨,我才能让你事业再上一层楼。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放弃我,把我交去别人那儿,但他日一定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