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冯美丽还端了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上桌,分到三个小碗里。她在碗里加了香喷喷的炒黄豆,碧绿的芫荽末,花生碎,浇了酱料,滴了几滴麻油,然后推给这两个孩子,笑道:“你俩尝尝这个。”周小曼的那一份豆腐脑就清淡多了,只加了少量姜汁红糖,但入口依然爽滑细嫩。她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充满期待的眼神,笑了笑,痛痛快快地将一小碗甜豆花给干掉了。陈砚青和童乐都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喝完了咸豆花。童乐抹着嘴巴道:“哎哟,阿姨,还是你手艺好。这比外面卖的都好吃。”冯美丽心满意足地笑了,悬着的一颗心,此时也落到了实处。她仔细看过小满吃的东西了,还问过她们队医跟教练。小满是要多吃些豆制品的。以前老人都说,豆子就是穷人的肉。小满吃不了肉,多吃点儿豆子也好。她年轻的时候,在乡下跟邻居学过做豆腐。再婚以后,随着后头一个丈夫进城务工,住在隔壁的人家就是两口子专门卖豆腐花的。她有空的时候,也给人家去帮过忙。冯美丽琢磨着,这里既有中学也有小学,卖豆腐花应该有生意。反正她现在每天就是下午去赵老师那边做顿饭,其他时候闲着也是闲着。人家那个小朵朵练艺术体操,爹妈给买了多少东西。到她家小满这里好了,还得女儿挤出时间打工挣钱。冯美丽的一颗心,抽着疼。周小曼听说她妈准备卖豆腐花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她模模糊糊记得,有句民谣叫“嫁人莫嫁豆腐郎”,好像是做豆腐的特别辛苦,三更半夜就得起床干活。冯美丽听着女儿焦急地跟她强调,她不用妈妈这么辛苦,她能挣钱的。做母亲的人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声好气地跟女儿保证,她每天不多做,就卖早上一顿,不辛苦的。一直到去赵老师那边补课时,周小曼还是闷闷不乐。做豆花起天不亮要起床,一大早出摊,实在太辛苦了。妈妈这辈子都没享过福,她想让妈妈过的轻松舒服一些。赵老师看了眼这对母女,喊冯美丽去帮他们倒杯水。趁着当妈的人进厨房的时候,做老师的人先教育起学生来:“你有学上,有体操练,还能出去拍照片。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除了围着你转悠以外,还有其他生活吗?”周小曼怔了一下,讪讪道,妈妈不是还过来帮小学生们做饭么。赵老师扶了扶鼻梁上厚厚的玻璃瓶底,声音淡淡的:“人,总要有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途径,否则,人活着,都是虚的,飘着的,踏不到实处。你自己闲下来再好好想想吧。现在,我们开始上课。”下午的辅导补习,赵老师针对周小曼个人情况单独进行。他发现这孩子知识底子其实不算弱,好多高中的东西,她都自己超前预习过了。只是这些知识掌握得不牢固,结构松散,遗漏点不少。这堂课,一直上到冯美丽去学校接了小饭桌课堂的学生们回来。周小曼也觉得学校的安排不人性化。下午三点半,小学生就放学了。可正常的工薪阶层,谁能这么早就下班啊。小饭桌一直属于隐形灰色地带,却始终存在,自然是因为有市场。七八个小学生一进门,客厅就成了临时教室。周小曼推到川川的房间里,做赵老师给她准备的习题卷子。冯美丽也拎着口袋,去附近菜场买菜了。这个时间段,不少菜贩子会打折处理手上的菜。赵老师虽然给她每天的菜金都是固定的,可冯美丽却想着,能给主家省一分钱是一分钱。她称了一斤瘦肉,买了一条草鱼,又挑了大白菜、萝卜、黄瓜跟西红柿,在脑袋里盘算好四菜一汤后,才往回走。谁知道,刚进小区的大门,她就碰到了一位不速之客。周文忠阴沉着脸站在小区门卫室外面。他还是今天早上,听老陈那落井下石的混账东西家的碎嘴子女儿说了,才知道冯美丽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又跑来了,还拐了小曼住到了人家的门洞里。除了收破烂的要饭的,谁愿意住在储藏室那种地方?大女儿果然是根子里从冯美丽身上传来的犯贱,好房子不住,跑去住门洞。冯美丽见到周文忠,愣了一下。看着这个脸挂的像是要拖到地上的男人,她突然觉得挺荒谬的。这个男人也会老啊,皮肉都松弛下垂了。以往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高人一等的模样,此刻,被现实击的粉碎。周文忠看到了冯美丽,下意识地就要皱眉。拎着三瓜两枣的烂东西,就一脸捡了天大便宜的傻笑,看着她,他心里头就犯堵。又想起了以往在集市上抢到了好肉,她兴高采烈拿到自己面前炫耀的模样。一身磕碜俗气,满脸算计的小市民德性!冯美丽一见他皱眉,本能地想要打哆嗦。旋即,这个女人就释然了。她为什么要在他面前低一头。这就是个龌蹉无耻,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想到这一处,女人的胆子就恢复了正常。她原本做姑娘时,就是个爽利泼辣的性子。否则在那个年代,她哪里能自己做主退了杀猪匠的亲,一份彩礼钱不要就毅然决然地嫁给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白脸周文忠。女人没有理会这个满脸阴郁的前夫,拎着菜,大步朝赵老师家走去。现在都快四点半了,再不赶紧烧饭,那些小孩子们都得饿了。周文忠见前妻竟然是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模样,登时头芯子里往外面冒火。反了她了!他厉声呵斥:“站住!冯美丽,我警告你,你别痴心妄想,起什么幺蛾子。我是绝对不会再跟你复婚的!你也不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你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杀猪的也不要你了!”一个杀猪匠都嫌弃的破烂货,居然还想着来折腾。她冯美丽以为他是捡垃圾的?!冯美丽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呸”了一口,狠狠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还蹬鼻子上脸了?我就是当年瞎了眼,才踩到了狗屎,跟了你这么个陈世美。人家陈世美好歹还当了驸马爷呢。你呢,真是卖了自己都卖不出价!”周文忠气得眼睛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外,这个泼妇!门卫室的保安探出了脑袋,疑惑道:“冯老师,这不是你家亲戚?他说要找你,我才让他进小区大门的。”冯美丽直接矢口否认:“这就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神经病!我不认识他!”周文忠气得刚要破口大骂,保安就客客气气地请他出去:“这位先生,我们小区孩子多,管的也严格。不是我们小区的人,不能进去。”冯美丽趁机抬脚就往居民楼走。她算是看清了周文忠的真面目。这个男人,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反倒是跟孙记者他们说的那样,就是个稀里糊涂的笑话。跟条狗一样舔着那教授小姐一家人,舔得痛快吧!狗舔得舍不得放下的,那都是屎!这头保安还在拦着周文忠。面对对方“哪儿来的这么多规矩”的指责时,保安笑了:“我们门户严,不比有些地方,门都四开大敞的。谁知道进去的,是不是自家人。”周文忠立刻跟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样,大叫大嚷着:“你们都是胡说八道,污蔑!老子没戴绿帽子!囡囡是我的女儿!”今天下午一上班,黎黎就打了电话给他,冷冰冰地告诉他,鉴定结果出来了。她嫌这件事恶心,额外加了一千块钱,愣是让人家二十四小时做出了鉴定结果。“你请个假,跟我一块儿去拿鉴定报告吧。省的到时候,你又在心里头嘀咕,我使手段,报告造假,调换了报告。反正在你眼中,我就是寡廉鲜耻的潘金莲阎婆惜潘秀云。噢,不,她们三个加在一起,还没有我不要脸。人家好歹是有人勾引,我都是勾引别人的。”周文忠被这通话说得无地自容。他一再强调,他绝对地信任黎黎,他从来没有过其他心思。结果姜黎却难得执拗起来,坚持让周文忠请假,跟她一起去拿鉴定结果。她受够了这件事,她要趁早了结这一切。她让周文忠把身份证户口本也带好。拿到鉴定报告,他们立刻去民政局办离婚。这下子,周文忠简直吓软了腿脚。他痛恨自己猪油蒙了心,为什么昨天没有强硬地带妻女离开,居然真的稀里糊涂地抽血去做什么鉴定。姜黎不容许他逃避,姿态强硬地勒令下午两点钟必须出现在血液中心的门口。否则,她就去单位堵人。周文忠害怕妻子把事情闹到整个单位都知道,只能硬着头皮请假出去了。现在他手里的工作就是糊弄自己的,分管他的老陈二话没说,就让他走了。等他到了血液中心门口时,姜黎已经等在了门外。门口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笑着递上一份报告:“哎哟,先生,你家夫人可真够执拗的。我说她拿了就行,她非得你来签字确认。”周文忠脸上干巴巴的,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他连连对白大褂道谢,麻烦人家了,然后也不敢接鉴定报告,而是看着姜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