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面色尴尬,畏葸地攥我的手,最后终于勇敢地说了句“谢谢,但是很抱歉。”桌上的哄闹声哑了,众人皆是悻悻,相形之下,强颜欢笑的言清倒是最镇定的一个。他对叶子咧开嘴笑,没关系,虽然早知道多半是这个结果,可我还是想试试。否则,从今往后,我大概都没机会再开这个口了。叶子神色恢复平静,她朝他点点头微笑,言清,你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我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班主任至始至终微笑着看餐桌上闹成一团的弟子。这时鼓起掌来,大声道:“很好。我很欣赏言清同学开口告白的勇气,虽然老师认为时机似乎嫌早了一点。”桌上的人几乎笑翻。“老师觉得更值得欣赏的是叶观晨拒绝的勇气。尤其是对女孩子而言,一定要有魄力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切不可因为一时心软或者一时面子上过不去而草率点头。这样子是很不负责任的表现,会伤害到自己也伤害到别人。在座的各位,很快就要奔赴新的战场。老师身无长物,唯有送你们一句话,从今往后无论是求学还是立业,为人处事,在社会上安身立命,切记:用努力去改变你所能改变的,用宽容去对待你不能改变的,用智慧去甄别哪些能改变,哪些不能改变。最后,祝大家拥有锦绣前尘。这样老师说出去也有面子。”我们的班主任是老狐狸,他适时的醉倒了。倒霉的生活委员满头黑线地掏出所有班费发觉还是不够,立刻可怜兮兮地把目光转向我。我警觉地捂紧荷包,正色道,看我没用,我是苗红根正的穷人。阿达这个死不要脸的非常迅速地在我眼皮底下趴倒在桌上,一开先河,旁人纷纷效仿。清醒的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最后全将目光转向我。我咬咬牙,冷然道,搜身!把倒在桌上的人的钱包通通搜出来付账,咱们再每人点一碟五香酱牛肉回去当零食。桌上的醉鬼纹丝不动。我对叶子使个眼色,她搜阿达,我搜班主任。正动手从恩师的钱包里掏钞票时,手被拉住了,恩师殷殷切切,眼角隐隐有泪花闪烁,筱雅,别拿,回家没办法跟你师母交代。装醉的男生集体破功。大家纷纷掏出钱,你十块我五块凑足了付账。老师咂嘴,对我频频点头,真人不露相,真狠!阿达则痛心疾首,筱雅,我平常对你怎样?关键时刻竟然北斗阑干南斗斜(下)暑假叶子跟阿达去大连玩。他们邀我一道,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非得逼他俩允诺带礼物回来给我才放行。我妈接了制纸花的工作,我先是给她打下手绞钢丝剪边角,后来看熟了也自己动手做。一个纸花一分钱。见我做的挺好,我妈笑道:“不错,照这样下去,我女儿能自己给自己挣学费了。”“妈,等我长大了,一定给你跟爸爸买座宽敞的大房子,让你俩好好享享清福。”我看着我妈因为操劳和病痛过早苍老的面庞,心中一阵酸涩。她的年纪跟叶子妈妈相当,可是如果两个人同时走出去,人家大概会觉得我妈跟她是两代人。“我女儿顶乖顶争气了。”妈妈摸摸我的头发,欣慰地笑。我喜欢我爸妈的笑容,每当我难过痛苦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我的努力会让他们欣慰,我就能咬牙坚持下去。“昨天我在街上碰到你舅妈了。她问你有没有时间去辅导你表弟的功课。”“妈,你没答应她吧?”“都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看在你舅舅的面子。”我妈性情温和的近乎懦弱,所以老是被这个厉害的弟媳妇欺负。我冷哼一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现在就说这话,我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丫丫,不能这么讲话,你小时候你舅舅还是很疼你的。你奶奶嫌弃你,不肯带你,还说一大堆难听的话。我那时候又要三班倒,服装厂忙的昏天暗地,没空照顾你。是你舅舅拿他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买小车子。我每天把你放在院子里,你坐在小车子上对所有经过的大人笑,说‘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来抱抱丫丫啊。’那时候你舅舅对我们家真的很不错。”“妈,那是他发达以前的事。经济地位决定上层结构。你没觉得他家有钱以后说话都是鼻孔向人。上次外公生病,他头都没伸一下。老头子想孙子,他孙子想他吗?宁愿在家玩游戏机都不肯回去看他一眼。老人到了他家,立刻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吵嫌脏。就好像天底下就他家最优雅最干净一样。暴发户的恶心嘴脸,鼻孔插大葱就当自己是非洲象了。他家不是有钱么,那去请名师辅导啊。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呢。他儿子考得好是他聪明,考砸了是我教导无方,耽搁了他宝贵的学习时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不犯贱。”“丫丫,你舅妈不好是你舅妈的事,不能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妈妈喏喏的,试图为舅舅辩解。“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妈,我话说在前头,这事我不愿管。你放心,他也不缺我这个蹩脚的老师。”“丫丫——”“妈,我说了,我不想去当这个免费家教。”我咬住下唇,低头接着制纸花。“丫丫——”“筱雅,筱雅,你在家吗?”门外传来叶子的声音。我开门一看,她跟阿达站在门外,手里抓着遮阳伞,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嗐,你俩回来啦!”我连忙把他们迎进门,叫我妈拿凉好的绿豆汤招待他们。可是我妈似乎正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低着头制纸花没有动身。我不动声色,自己去厨房拿了用井水冰着的绿豆汤分盛在两个碗里端给他俩。叶子兴高采烈地把一包东西倒在竹床上,喜滋滋地对我笑靥如花:“筱雅,这个,这个,这个,都是给你的。这是阿达选的,这是我选的。你说,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你肯定是喜欢我选的是不是,阿达能有什么眼光啊。”“嗳嗳嗳,搞小动作背后做,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赤裸裸地拉选票了。丫丫,别理她,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个比较可爱。”他拿着个线娃娃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叹气,阿达,我是十五,不是五岁。叶子笑着倒在竹床上,原本摆放整齐的材料乱成一堆。我妈叫了一声,皱着眉回房间去了。叶子偷偷吐舌头,小心翼翼地用口型问我:“我是不是闯祸了。”阿达没好气地白她,用点脑子想想好不好,这还需要用选择疑问句吗?答案是肯定的。叫你别跟来你偏不听,除了闯祸,你还干了什么?“没事,再数一下摆好就行了。”我默然地瞥了眼卧室,转头对他们微微一笑,“谢谢帅哥美女啊,良辰美景沙滩美人,乱花渐欲迷人眼,居然还没忘记小女子我。”看着散了一竹床的各色玩意儿,我的心头仿佛有清风吹过,狭仄闷热的客厅也凉爽起来。“没有帅哥看啊。”叶子被我指挥着数材料,“是不是二十根一摞?”“嗯。”我扫了眼,叮嘱道,“码齐点啊,你别碰钢丝,小心划到手。”阿达一面帮我剪钢丝一面苛责叶子,看看你,什么乌龟爬的速度,人家筱雅叠花都比你快。“你给我闭嘴!要不咱俩换着来,绞个钢丝这样没技术含量的活你当然能这么嚣张。”叶子说着要抢阿达手里的钢丝钳,他不让,两个人又扭打成一团。我无奈,小姐,少爷,可否告诉我你们的芳龄?“筱雅,你都不照着花样比划,怎么能确定做出来的花大小一样?”叶子拿着我做好的纸花翻来覆去的看,赞叹道,“亲爱的,你的手真巧。”“熟能生巧,不难的。”我示范给她看,阿达也要凑头过来学,被我们合力推到边上去。“筱雅,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吧。这次不走远,就去茅山拜道观。我表哥那只大海龟游回来了,刚好给咱们当司机。咱赶一回时髦,自驾游。”叶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往我怀里钻,“好筱雅|qi-shu-wǎng|,这次不许说有事。炼狱生涯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了,省中那么大,咱俩分到一个班的概率微乎其微,你一定得好好陪我。”我犯难地看着手里的纸花,心中默然,看她满眼期待的模样,婉言谢绝的话怎么也出不了口。吃晚饭时,我嗫嚅着跟妈妈提及此事。她皱起眉头,不耐烦道,怎么净想着出去玩,又得花不少钱。“叶子的表哥开车带我们过去,花不了什么钱的。”“老受人家恩惠,别人会看不起的。”我抓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一点,含着米饭的嘴巴逸出的话语低不可闻,倘若我要这般敏感,我根本就没办法在学校里呆下去。“你说这话呛我是什么意思?”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蜡黄的脸上涌出病态的红晕,“家里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能跟他们比?放着活计不做跑那么老远出去玩,浪费时间浪费钱。”“那我大热的天顶着太阳去给表弟补习功课你怎么没觉得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呢?”我隐忍的怒气也爆发出来,“你不就是我没答应去给他补课心里不痛快吗?我告诉你,我偏就不去!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家。我不犯这个贱,有两分利用价值就颠巴候巴地凑过去,热脸贴冷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