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暴风雪覆盖的海域渐渐平息了,隋郁的自我意识在隋司怀中瑟瑟发抖。隋司亲了亲年幼弟弟湿透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可我没有办法。
那天晚上,隋司在布满风雨的院子里跪了很久。母亲的尖叫让隋郁无法安眠。他哭着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隔着窗户看楼下被狂风暴雨打得浑身湿透的哥哥。
“你怎么能拷问你的家人!你怎么能在海域里伤害他!你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你明明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是向导,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被拷问有多痛苦!”
母亲负责斥骂,父亲负责责罚。隋司咬着牙承受鞭子落在身上的痛楚,愤怒让父亲下手没轻没重,他的脸上啪地落了一鞭,连带耳朵也嗡嗡作响。
“我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隋司的声音在风雨里比雷声更响亮,“所以我来!我来控制他!”
他的眼睛被闪电照得明亮,衣服沁出血色,但双拳紧紧握着:“爸爸,妈妈,我来。求求你们,不要囚禁他,不要把他和人群隔离开,不要把他当作怪物。他必须去上学,他要接触这个世界。我可以控制
()他,我保证,他会定期为他疏导海域,我会教他怎么忍耐恐惧和不安。我愿意做这件事。”
父亲把鞭子丢在院子里,转身走回家中。隋郁推开房门,准备去解救哥哥的时候,看见同样浑身湿透的父亲站在楼梯上,孤独地哭着。
母亲湿漉漉地来到他面前,问他是否愿意接受哥哥的定期疏导——当然,很快隋郁就知道,那应该叫作“拷问”。“如果你答应,我们可以让你跟着哥哥一起上学。你想去上学吗?我知道你应该走出去,永远困在这座庄园里对你来说太残忍了。”母亲忍耐着眼泪,“你愿意为成为一个正常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而忍受一些痛苦吗,Garrett?”
随着年岁渐长,隋郁渐渐明白,他看到的每一个怪物都会在海域中留下痕迹。当痕迹累积过多,海域中就会爆发持久的海啸。大哥的“拷问”是控制一切的方法:除了隋司,没有别的向导能进入隋郁的海域,因此隋司采用什么手段,谁都无法阻止和责备。
隋郁懂得更多、更多的时候,他知道“拷问”是最恶劣、最残忍的巡弋手段。在海域中对一个人说“爱你”,说“你真棒”,足以令脆弱自卑之人得到新的振奋,而在海域中伤害和折磨一个人,伤痕也将永恒地留在海域之中——人类的大脑总是能记住单纯的快乐,还有直接的痛苦。它们都像刀的刻印,无法填补,无法消除。
再后来,“拷问”不再是控制隋郁的手段,更像一种定期的海域巡航。隋司是主导者,他可以发现隋郁海域中一切的不妥当,及时修正、及时重塑。
“你怕什么?”此时,隋司在隋郁身边笑道,“今天我不会进入你的海域。”他喝完了咖啡,继续说,“你来到这里之后,我拷问过你两次。这是两次最特别的拷问,我发现你的海域里没有怪物脸孔了。”
而这两次,也是隋郁反抗得最激烈的两次。他不惜动用银狐跟大哥对峙,甚至对大哥挥动拳头。
“你的海域很清爽,但不应该。”隋司说,“你不让我进去,是在隐瞒什么。你甚至不让我接近你的自我意识,因为你害怕我探索你的记忆。”
隋郁把凑近身边的斗鱼弹开。
“是那个向云来对你做了什么吗?”隋司问,“他和任东阳都知道你的病?”
隋郁:“他们不知道。”
隋司盯着隋郁的脸,试图找出说谎的证据。但隋郁非常冷静。
早在向云来与大哥的精神体在家中接触的时候,隋郁就开始想象类似的逼问了。他向来很擅长扮演面色平静的人,包括现在。
“……你知道,这是你的秘密,也是你最大的弱点。”隋司说,“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隋郁:“我知道。”
隋司起身:“好了,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隋郁在他身后问:“大哥,我的海域变得清爽了,你不高兴吗?”
隋司回头,揉揉他的头发,像儿时一样:“你傻了么?我当然高兴。安排你来到这里果然是正确的,脱离原有的环境,你看起来比以往更好了。”
隋郁:“那以后,请你不要再进我的海域了。”
隋司收回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再讨论,披上外套笑着说:“走吧。”
循着隋司给的坐标,隋郁开车抵达了王都区。但这不是他平时常走的那个路口,这儿不仅是反方向的入口,而且冷清、黑暗,几乎没有人迹。他们走入王都区,隋郁看见几个濒死的半丧尸人在角落里喘息,他们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有手脚在昏昧的灯光里抽搐般发抖。
隋郁跟在隋司身后,拐了又拐,直到看见隋司敲响一扇紧闭的黑色木门。
木门嵌在一栋歪斜的、又经过无数次修缮的楼房上,整栋房子看起来都岌岌可危,令人畏惧。
门开了,隋郁认不出里面那个地底人的脸,但她开口说话时,回忆涌了进来:粗哑、低沉的声音,是地底人的首领,邓老三。
是黑兵和危机办一直找不到的邓老三。
“……你们在做什么?”隋郁站定了,看着隋司,“这是什么地方?”
“下来吧。”隋司站在黑暗的门洞里说,“这里是王都区的饲育所,孵化特殊人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