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了抱他,什么也没说。我在床上躺着敷药的时候,他就窝在我旁边,手中还捧着一本《论语》,摇头晃脑的念,“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唯酒无量……”我闭着眼睛听他念,忽然觉得不对,就问,“这是什么?”越筝说,“崔哥哥说,孔子是圣贤。”我点头,心说,不用老崔说,孔子也是圣贤。“崔哥哥还说,圣贤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所以按照圣贤说的话去做,也能做圣贤。而且崔哥哥还说,这几句是圣贤话中的圣贤。对了,还有,崔哥哥告诉我,《礼记》中记载孔子说过的一句话,也是良言,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个饮食我知道,那么男女又是什么欲呢?”我心中暗骂,老崔真可杀!他把越筝都教坏了!我把眼睛上的布巾撕下来,也学着文湛的样子,端着越筝到院子里找崔碧城理论,结果看到他正在外面熬糖浆。其实他不喜欢孩子,尤其讨厌越筝,可是当他要讨好谁的时候,也会做到让到极致的肉麻。他特意把剥好的花生用熬制的糖浆做成糖块,拍碎了给他磨牙吃。越筝被他哄的很开心,弄的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他为什么男女之事,人之大欲的子曰诗云。“七殿下,花生糖好不好吃?”崔碧城坐在藤椅上,笑呵呵的问,越筝听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花生糖是很好吃,可是你怡哥哥不爱吃,怎么办呢?”越筝似乎也很为难,他捧着糖碎,歪着头看着崔碧城。老崔一乐,“七殿下可不可以请怡哥哥吃烧牛筋、醉三鲜、白鱼汤和平桥豆腐呢?”越筝难得仔细想了想,“这些是时令菜,宫里的厨子做不来。”崔碧城,“没关系,宫里做不了,外面的馆子可以啊!雍京西子轩就能做。”然后转头对黄瓜说,“黄公公,走一趟吧。”“这个……”黄瓜笑着连忙过来,“表少爷,宫里的吃食一会儿就送过来,您先看看,要是不合口味再说好不好?”“算了,根本不用看,肯定不成。再说,这西子轩在西城,一来一去也得小半个时辰,要是去晚了赶在饭口儿上,没小半个时辰这些菜肯定弄不出来。我是没事,承怡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您看看,这个……让他总这么饿着,不太好吧。”“去,我马上去!”黄瓜一跃而起,冲了出去。我看着老崔,“你搞什么鬼?”崔碧城不以为然,“七殿下,怡哥哥渴了,可不可以拜托您把屋子里面的茶水拿出来?”越筝又看了看他,还看了看我,点头,捧着糖块就走了。崔碧城,“我这是在帮他,不想再把他牵连进来,喏,自己看。”说着,他递给我一封请客票,写的规规矩矩,说请我七日后到芫阁听戏。我一看落款的三个字,就是一懵——殷忘川。昆仑殷忘川?!如此的鼎鼎大名,简直就是如雷贯耳。可是……我抓了抓头发,我认识这个人吗?老崔说,“是昆仑唐小榭送来的,他说,你欠这个姓殷的一个大人情。”我,“不会吧,我什么时候认得这个屠夫?”中午吃的一场丰盛,黄瓜扛着一个大食盒过来,宫里的吃食也送到了。是绿直亲自送过来的,跟着吃食送过来的,还有放在银筒里面的一张绢纸条。遒媚俊逸的字体,被当世书画大师奉为圣品的书法就写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字,‘晚上想吃什么’?中午吃饱了,越筝被抱过去睡他的小午觉去了,崔碧城继续在屋子里面剥花生,黄瓜收拾完了锅碗瓢勺,就把他们装在食盒里面递给绿直,绿直等着我写回执给太子。——晚上吃什么?我最讨厌的就是想东想西做决定,还要把这些菜单写出来,我咬着毛笔问绿直,“太子要过来吗?”“嗯。”绿直点了点头。黄瓜在一旁抓抓头发说,“中午吃的江南菜,有些发甜,晚上吃巴蜀菜吧,辣辣的吃着香,太子也喜欢吃。”我在绢纸上刷刷写道,“辣椒炒苦瓜,牛肉炒苦瓜,清炒苦瓜,凉拌苦瓜。”然后递给绿直,绿直也没说什么,只是小心卷好,带着他的食盒出门去了。黄瓜又抓了抓头发,“王爷……太子殿下最讨厌吃的就是苦瓜……”“错!”我冲着他摇晃手指,“我不是王爷,是庶民。”“那让奴婢怎么称呼?”“叫名字。”“哟,那奴婢可不敢。这太折寿了,奴婢还想着平平安安的活个七八十岁呢!”“嗯,你和楚楚带着亲,你是他二表弟,那我也叫你二表弟吧。”“……楚楚,这是谁啊?奴婢不认识。”“就是楚蔷生!”“妈呀,谁和他带着亲啊!那个活阎王!奴婢不要做什么二表弟,王……嗯,您再想个别的称呼。要不就叫少爷好了,反正崔公子那个表少爷的称呼,奴婢叫的也挺顺口的。”我一歪头,“叫承怡这个名字对你来说,难度是大了些。要不,换小命吧,我还有个小名叫金宝,这个还不错,你呢,你小的时候你娘给你起过什么乳名没?”黄瓜低着头,两根手指把袖子扭来扭去的,我摸摸他,“咋了,没有?想不起来了?”“不是……”他又摇头,然后抬起脸,眼睛有些雾蒙蒙的。“呃,没事儿,没有就算了,就叫你黄瓜好了,反正都叫了半辈子了。”“奴婢又小名,……叫……叫……”他深吸了口气,忽然呜咽起来,“呜呜呜呜,叫玉柱!”然后他就扑过来,拿着我的袖子捂着脸,继续嚎。我被他哭的也挺不好意思的,于是叹口气说,“诶,真是差什么,就想要什么。不过,这个玉柱不是和黄瓜一个意思吗?诶,你们凉坡的人怎么都喜欢叫这么个名字?和楚楚一样。看样子我和你娘还挺有缘……算了,还是叫你黄瓜好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哇!……文湛来的很早,似乎刚到黄昏,他就来了。只是很安静,什么都不说。绿直在他身后跟着,抱着一个食盒子,里面全是苦瓜。晚饭就在小院的葡萄架子下面吃的,非常安静,只有木筷子碰碗边微微的颤音。文湛实在不喜欢吃苦瓜,他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要了杯茶水漱口。他站起来,离座,在我身后说,“你……慢慢吃,一会儿吃饱了到书房来一趟,我想对你说几句话。”于是,我乖乖的低头吃饭。可是吃着,吃着,又不对了,我抬头,看着饭桌上的几个人,除了我在吃饭之外,其他人都在侧脸看着我。我又吃了几口,于是放下筷子,也要了茶水漱口,站起来,“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于是我走到书房。文湛坐在书房的木椅上,他见我推门进来,就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又慢慢走到房间的另外一端,他指了指这边的椅子,对我说,“坐。”我坐下,他看着我,还是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嗯,想喝茶吗?我让绿直冲一杯龙井给你吧。”说完,还没等我说话,他就出去唤绿直倒茶了。绿直用成窑的盅子把茶水端了进来,文湛从房间的那头又踱到了窗子旁边。他又问,“想不想吃点点心?我让御膳房做了红豆酥饼。”于是,绿直又把红豆酥饼拿了进来。文湛从窗子旁边,又走到了书架那里,他还换了个姿势,想要伸手从空空如也的书架上拿书下来翻开,却翻到一本老黄历,一打开,上面写着:壬辰、建除。十二神:收日。宜:祭祀、求财、嫁娶、订盟。他把黄历合上,慢慢走到我面前,却在五步之外,停住。“承怡,这一天,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都很乱,不知道要怎么说。……昨天,崔碧城对我说了一些事情,有很多都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不是说我不相信,而是,这几年,我几乎已经不敢再奢求了……”“承怡,你真的愿意和我恩怨义绝,此生不见吗?”我,“……”似乎没有容我回答,他又说,“回去我想了很多。其实,我应该比崔碧城更了解你,你喜欢大家热热闹闹的在一起,也许,甚至连老三你也想留着,大家兄弟一场,平安比什么都好,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有些话我不能说,还有的话是我说了你也不信。如果我不费尽心力的把父皇逼下皇位,……他千秋万代之后,登基的人,不是我。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一点,也许我做一个归隐林泉的退位太子会不会更好一些。可我想过很多年,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做不到那样。那种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日子,我从来没有憧憬过,走出大正宫,也许就是我死的那一天。”……“我所能做到的,是尽我所能,给这个天下一个太平年景。还有,给你一个家。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很无耻,可也是事实。也许你最爱的人不是我,可如今普天之下,只有我能保护你。在我的治下,你可以无法无天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