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通人生中最舒坦的日子,就是八零年那会儿。
一开始,只是卖孩子,孩子能卖出好价钱,但特别挑人,必须长得好,必须年纪小不记事,才能找到合适、愿意出大价钱的买家。没卖出去的,就砸手上了,他们一伙人便商量,听说可以给孩子挖眼砍断腿,丢出去乞讨。这样一来,孩子将讨来的钱上交,他们则成了老板,富得流油。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一天,赖通去买烟,回来发现仓库外他们的人被警方包围。
为首警察死死摁住他最好的兄弟。赖通到现在还记得那警察说的话,他说,可怜这些孩子们了,他自己也有个儿子,不敢想如果是自己的儿子被困在这里,该有多揪心。
后来几年,事事都不如意。他熬出病,连看医生的钱都没有。眼看着身体越来越差,眼看着自己时日无多,赖通就愈发恨。满腔恨意必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当年那个被他牢牢记住的警察祁元明,就成为这个出口。
赖通想,只有他的儿子是孩子吗?
别人的命,就活该贱吗?
赖通到处打听,才知道祁元明已经牺牲,他的儿子长大了,同样成为警察,难以下手。
幸好,听说他还有个女儿。
这是第二次下手,他女儿不会再这么幸运。
赖通惯用偷鸡摸狗的小伎俩,低头研究开锁。
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不许动!”有人从后面厉声大喝。
原本还沉浸在回忆中的赖通,浑身一惊。大院里闲话聊天的住客和跑跑跳跳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悄悄疏散到了完全的区域。
等到反应过来时,赖通猛地扬起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却不想膝盖窝一阵剧痛。
赖通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抓着匕首疯狂挥舞,可胳膊已经被制住,身后有人飞踢一脚,他结结实实跪倒在地。匕首哐当掉落,三五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冲上来,将他制住。
赖通被死死压在地上,脸颊磕到地面粗粝的石子,眼角划出血痕,反抗时眼睛刺痛,惨叫声响起。
他恨恨地挣扎,单眼瞪着紧闭的大门,发出怒吼。
杀一个小孩,轻轻松松,就跟杀鸡似的,赖通不是没试过,当年春果街被丢进砖瓦厂的孩子,他只不过是用手捂了一下,她就没了气。
祁元明的小女儿,也是一样,只差一点,他就要报复成功了。
可为什么,他甚至还没出手,就已经被逮住。
赖通疼得嘶吼,眼角血液顺着脸颊流下,面容可怖。被悄然转移位置的孩子们,早就已经在大院幼儿园里待着,老师连脑袋都不让他们往窗外伸。
然而,仍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李队喊:“别过去,危险!”
“在找我吗?”
一道小奶音响起。
赖通不敢置信地艰难抬头,他的右眼疼痛难忍,视力已经模糊,只能用左眼去看。
并不只是一步之遥,祁元明的孩子,早就已经转移阵地,她根本不在屋里。
此时此刻,那孩子就站在不远处,衬得自己狼狈得像是过街老鼠。
“杀死你!”
赖通满脸的血,恶狠狠地高呼:“我要杀死你,把你的肉片下来,杀死你!”
他想,她会哭的,至少得给她留下阴影。
“我在这里。”奥奥说。
赖通一脸错愕。
奥奥就站在不远处,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奶声道:“来啊。”
李队赶紧拉住奥奥。
李队:……
老祁家的闺女,胆儿怎么这么肥?
……
青安分所审讯室里。
一切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1976年,黄阳云作为下乡知青,在自己祖籍老家沂山村插队。1978年,机缘巧合之下,他与一个何依依的女孩相识相爱。村里人多嘴杂,没到结婚那一步,他们的恋情,从未公开。1979年,优秀知青黄阳云收到回城通知,他被推荐回城,进入正式单位。
距离并没有让两个人的感情归于平淡,相反,变得更加浓烈。黄阳云放假的时候,何依依会来城里找他,两个人在公园一待就是一整天,何依依复习高考资料,黄阳云则静静在边上陪着。
黄阳云在单位里表现突出,成了先进分子,奖金和工资都不低。那一天是周日,何依依再次出现在从前他们约会的公园。再过一个月就是高考,他们约定接下来不再见面。黄阳云拿出准备好的礼物,一个进口的盒式录音机,上面刻了字。
“阳光委云上,倾心欲何依。”
这是独属于他们俩浪漫与秘密。
从那之后,一对恋人在承受着相思之苦的同时,各自为共同的将来努力。黄阳云每天都给何依依写信,怕打扰她,写了好长好长的信,攒了十天才寄出去一封。但直到高考结束,他都没有得到何依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