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自己。即便拥有恒久的青春,也并未感到快乐。迎面跑来一个戴着面具的小女孩,冒冒失失的样子,经过我身边时被石板缝一绊,险些摔倒。我伸手扶住她,对她笑了笑:“小心。”结果正好对上她那双漂亮的湖蓝色眼睛。金色的头发,湖蓝色的眼。她戴着面具,却一瞬间就让我想起了奥罗拉小姐。真是像啊。“谢谢姐姐。”女孩匆匆对我道谢,就拔腿与我错身跑开了。我刚要继续朝前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女孩稚嫩的声音:“arrivederci,oriel(再见,奥莉艾拉。)”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母语。我愣了愣,转过身去,再找不到女孩的身影。只能越过人海,远远看到那一排排风中转动的红色风车。回去的路上,我在一间电话亭前停下,给远在澳洲的塔尔波打了通电话。在他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之前,我先笑着开口:“新年快乐,塔尔波。”“我还在想是谁大半夜打电话过来……”他短暂地一愣,而后咳嗽似的笑起来,苍老的声线吐字沙哑不清,“好久没有联系了吧,奥莉。日本的新年不是要在一个小时以后才开始吗?”我笑笑,“你知道我在日本。”“只要阿诺德先生的后辈开口,就算已经退休,你也会千里迢迢赶过去。”他的语调里带着笑意,“我看你这一辈子都别想休息了,奥莉。”“那次退休,是云雀赤井先生的建议。”我有些无奈,却也不能否认,“不过我现在已经有决定了,塔尔波。等你入土以后,我就真正退休。到时候我会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再生一个孩子。”顿了顿,我想起云雀恭弥,不禁微微一笑,“但还得请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因为我还想看着云雀恭弥那孩子长大。”塔尔波哧哧地笑道:“那你大概要失望了……等他的孩子都长大,我也不会死的。”“希望如此。”即使那孩子现在才八岁。无意间抬头,我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云雀恭弥。他独自伫立在路灯底下,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不厚的外套,脖子上还圈着围巾,小半张脸都被挡在了围巾后头。我向他看过去的时候,他也正在看我。他两手插在衣兜里,鼻尖冻得有点发红,一双漂亮的凤眼直勾勾地盯住我,就算撞上了我的视线,也没有挪开半分。没想到他也出来了。我跟塔尔波告别,挂断了电话。走出电话亭以后,我又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罐椰汁,来到云雀恭弥跟前时,将它和巧克力香蕉一起递给他:“抱歉。”其实我并不确定他出来是不是为了找我。但总觉得,我是应该对他道歉的。云雀恭弥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接过椰汁就转身自顾自地朝家的方向走,对巧克力香蕉视若无睹。果然还是不喜欢太甜的东西。我忍不住微笑,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也许我之所以更为奥罗拉小姐感到遗憾,是因为她并没有子嗣吧。我潜意识中似乎一直相信,后代会是生命的延续。所以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云雀和惠小姐的要求。云雀恭弥在渐渐长大,就像他的任何一位先辈。他们的生命在前行,而我却依旧止步不前。不管是这副身体的生长,还是心智的发展。我也该走走了。只是在那之前,我想再陪伴他一段时间。哪怕总有一天,他也会像那个女孩一样,把我远远甩到后头,在人群中消失不见。11、壹考虑到文凭的必须性,云雀恭弥在十二岁时终于主动去学校念书。我依然维持着正常的生活规律,只不过早晨得替他准备一份便当。或许是因为先前没有去过学校,这孩子总是严格遵守学校的纪律,制服从来都穿得一丝不苟,甚至在天气最热的时候也不愿意解开衬衣最上边那颗纽扣。劝不动他,我便只好勤于替他打理头发,常常修剪,以免捂出痱子。这几年他长高了不少,可年纪越大,越不乐意我去碰他的头发。虽然不是专业理发师,但我对自己的理发水平还是有自信的。云雀恭弥并不是要换发型,即便是从理发店回来,也只是把头发修短打薄了一些。这些基础的功夫,有些理发师还不如我做得好,他却固执地要去理发店打理。只要我一碰到他的头发,他就会浑身僵硬,忍不住掏出他的浮萍拐向我抽过来。这么几次之后,我不得不放弃,情绪也难免有点低落。倒是在发现他袖口上开始别着风纪委员的袖章时,我稍稍恢复了精神。原本以为云雀恭弥这种绝不与人群聚的脾性,是不会允许他参与这种校内组织的。他工作却十分尽责,放学回家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晚,给出的解释从来都是“在做风纪工作”。我不禁好奇,于是想要从藤田优那里打听到事情的原委。但藤田优目光躲闪,回答得支支吾吾:“我、我也不太清楚……”他和云雀恭弥同班,照理说应该是最清楚的。隐约猜到其中的内情,我便没有追问,只把刚做好的甜点送给他,准备就此告辞。藤田夫人知道我带来了甜点,就忙嘱咐藤田优把我送到门口。要同他道别时,他才终于迟疑着问了我一句:“那个……伊藤姐。你还要在云雀家工作很久吗?”我点点头,“我一直在云雀家工作。”或许是没有理解“一直”的意思,藤田优颔首,而后垂头丧气地跟我道别。我目送他的背影,直到他关上家中的院门,才转身回屋。云雀恭弥回家的时间仍旧很晚,有时还是踩着七点的饭点回来,饭后倒不再出门。这样的作息并不健康,我思考了一段时间,决定采取一定的措施做点改变。年轻人在夏天喜欢吃些冰品消暑,我买了刨冰机回来,用抹茶和砂糖煮了一小锅绿茶糖浆,又把红豆用砂糖熬煮了一段时间,放进冰箱。快到晚餐时间的时候,我来到厨房,拿出冰块磨成刨冰,淋上糖浆以后再撒上红豆。云雀恭弥照常踩着点回来,我把刚做好的宇治金时端到了他房里。见我端来的不是晚餐,他抬头瞧了我一眼。我笑着解释:“四十分钟后才有晚餐,先吃这个吧。”“嗯。”他没有异议,很快就把一盘宇治金时吃完。地从我手里拿过布丁,也不看看我的态度,不冷不热地开口:“谢谢。”然后就端着布丁回去了自己的房间,只留给我一个赢家的背影。我笑着摇摇头,稍稍捋起袖管,回过身开始准备晚餐。这天以后,他回家的时间都固定在了下午六点。夏日炎炎,蝉鸣有些扰人。云雀恭弥把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风纪工作上,闲在家中的时候也多是在翻看经济和管理方面的书籍,晚餐过后还喜欢独自出门四处走走,不再像从前那样有时间和我下棋。我的闲暇时间便也多起来,于是找了根长竹竿做成工具,学着捕蝉来打发时间。通常是在午后,我拿上工具到院子里捕蝉,再回到屋子里冲个澡午睡。不过两三天,院子里的蝉没有捕完,人倒是晒黑了不少。云雀恭弥也注意到了我的变化,一天回来,竟然丢给了我一顶草帽。我接过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看,抬起头对他笑:“我还以为会有朵花呢。”他坐在餐桌边吃宇治金时,听到我的话便抬头瞥了我一眼,像是在看一个脑袋被门板夹坏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