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涅耳瓦托着茶壶,见乔托久久没有反应,笑脸也冷了下来。书房外的茜拉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打破了死寂:“可是那年轻人身上有‘家伙’,长官。”“噢……这样。抬去布莱顿先生那儿吧,他会很乐意处理的。”拖着长长的音调这么交代着,顺势放下了手中被冷落的茶壶,弥涅耳瓦的语态漫不经心:“另外,叫他们不要顺手牵羊。拿死人的东西太掉价了,更何况他们还要每天进出我的庄园——如果有人嫌每个月的军饷不够满足他们的胃口,我会剁掉他们的舌头,你知道这能控制他们的食量。”门外金发碧眼的姑娘好像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才高声回应:“明白,长官。”屋外便没了动静。“这种事频繁发生,西西里污浊的空气恐怕都要颤抖了。”拾回贵族一贯做作的笑脸,弥涅耳瓦倚回座椅舒适的靠背上,像是遗忘了几分钟前因乔托的缄默而带来的尴尬,主动请罪:“您不会介意我这种语气恶劣的抱怨吧?我是个军人,对这种政务上的琐碎事总是没什么耐心。”原以为对方会不识好歹地转变态度,乔托接下来的反应却出乎了弥涅耳瓦的意料。“当然不会介意,我能理解。”他也回以她一个笑容,虽说比之前那无害的笑要淡上许多,但也没有任何的勉强:“不过我觉得公爵大人或许对西西里有一点儿误解。西西里是个好地方,我保证。”他的眼睛不再是笑着的。弥涅耳瓦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懂得分寸,同时也相当固执。“曾经是个好地方。一直以来,这儿有所作为的年轻人都很多。”她交叠起双手,苍白而纤长的手指骨骼分明,左手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右手食指一侧粗糙的厚茧,“可惜据我所知,近几十年……它已经变得糟糕透顶了。年青一代也容易被冲动冲昏头脑,做些毫无意义的——噢,抱歉,我没有要触犯您的意思。”她刻意的停顿虚伪得过分,弥涅耳瓦都快要为自己伪善的礼貌感到恶心作呕了。好在乔托并未反唇相讥,他只是缄口不语地摇了摇头,合上了他那双琥珀石似的澄澈纯粹的眼睛。“但愿您能在这里长住。”良久,他抬起头来,做下保证一般郑重地与她对视:“西西里是我引以为傲的故乡——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真是愚蠢的坚持。轻蔑的笑意回到了弥涅耳瓦灰蓝色的眼眸里,又很快地被她掩盖下去。“我欣赏你的自信,乔托。”她面带微笑地扯谎从来不需要做准备,表里不一就像是她的本性,尽管她知道很多人早就看透了她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本质:“可以这样称呼你吗?”良好的教养让乔托不至于失去分寸,他也回她一个笑容:“我的荣幸。”“很好。我想面试的确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乔托。我对你很满意。”执起茶杯呡了口香醇的红茶,她搁下茶杯站起身,来到书房门口,熟稔地拧动门把打开了门,招呼一个女仆过来后才面露笑容地转身重新看向他:“我们需要接待的日本使者朝利雨月先生会在这里住上一两年,不出意外的话,在此期间我们都要保持合作关系。你可以在明天的这个时候过来庄园,到时我会准备好劳动合同,要是朝利先生也认为没问题,我们明晚就可以签订合同了。”“我明白了,公爵大人。”知道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乔托识趣地站起来,在女仆的带领下来到通往城堡一楼的螺旋楼梯口,偏首对只将他送到这儿的弥涅耳瓦礼貌地行了个绅士礼——他不习惯这么做,为了今天的这次面试他练习了很久:“明天的这个时候再见。”这位高傲的贵族,同时也是一位军人,噙笑稍稍挑了挑下颚:“那么,明天见。”目送金发青年离开之后,弥涅耳瓦才迈着无声的步伐回到了她的书房。金发碧眼的姑娘茜拉?维多已在书房内等候她,听见开门的动静时松了口气。她真担心弥涅耳瓦会把那位温善无害的乔托?彭格列先生给宰割了,弥涅耳瓦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给她的印象从来都是凶残的野兽,就算她披着孔雀的皮也遮不住她那锋利的獠牙;而与茜拉仅有这么一面之缘的乔托带给她的印象则是一只温驯的驯鹿……换句话来说,就是野兽的盘中餐。不过她还不知道,这种想法在未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将会一点儿不剩,可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她要面对的,是以孔雀的姿态走向她的被视为野兽的女人。“查清楚了么?”弥涅耳瓦的脸色不大好看,即使她始终维持着笑意。茜拉背地里翻了个白眼,她实在喜欢不上弥涅耳瓦虚伪的笑脸,相较之下她还是更乐意面对自己真正的上司那张多数时候没有表情的俊脸:“是的,长官。乔托?彭格列——地主汤姆?蒙托的教子,父母双亡,目前暂住在蒙托家。蒙托先生曾带着他一起参加过七年前的战争,那个时候他年仅十二岁。我想他们亲眼见证过威尼西亚的回归,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我亲爱的茜拉,”弥涅耳瓦讥讽地一笑,习惯性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得像标杆一样挺直——她总是会无意间暴露自己这个军人的习惯,这常常令她不像个正常的女性:“听说你在情报局工作了三年。我还不知道阿诺德调教出来的——并且用来安插在我这个贼窝里头探取情报的线人,只能打探出这么点儿内容?”对于她意味深长的一长串定语,茜拉?维多已经习以为常。她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从实汇报:“据说,乔托先生的父母曾跟从加里波第的千人团解放了那不勒斯,不幸的是他们也是在那时牺牲的。也正因为这样,彭格列这一姓氏在整个托尔托里奇都十分受到尊敬,加上乔托先生从小在这儿长大,又是个‘脾气和心地都相当好的小伙子’……您应该想象得到他在这里有多受欢迎。但我想您不必担心青年党的事儿,因为乔托先生和青年党没有瓜葛。”棕发女人安静地听完她的报告,褪去了笑容,像是在思考些什么,许久没有做声。“太受欢迎的人总会带来麻烦,不论他是敌是友。”好一会儿过去,弥涅耳瓦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说一个受欢迎的年轻人到我这个不受欢迎的——‘该死的有钱人’这儿来,是为了什么呢?”“谁知道呀。”耸耸肩,茜拉心思一动转了转眼球,一股脑将内心的不满倾吐出来:“您究竟打不打算让他来做翻译官?尽管这很不礼貌,可我想说您这回的办事效率真是太低了,以往您可没这么优柔寡断。”斜睨她一眼,弥涅耳瓦也不准备同她计较,“我已经通知他明早过来了,你可以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你那位同样不受欢迎的上司,哦,上帝作证,我不是在取笑我们尊敬的情报局首席先生。”顿了顿,她又轻描淡写地补充:“朝利先生今晚就到,你该准备一下,我需要你做我的临时翻译。”“……我希望您是在开玩笑,长官!”金发碧眼的女人听罢顿时花容失色,捂住脸夸张地张大双眼:“我可不懂日语,您知道的!”“谁说要你讲日语了?朝利先生会英语。”“那不是理由!您也会英语不是吗!”一翘嘴角别开视线,弥涅耳瓦风淡云轻地解释道:“在朝利先生面前我是个‘不精通英语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军人’,我想你明白的,茜拉。”“……不,我知道您只是忍受不了日本人说英语时那糟糕的发音,您别再狡辩了!”茜拉奋不顾身地争辩,她敢打赌事实一定是这样。她太了解弥涅耳瓦了,只有在心底嘲笑了东方国家学习西方文明时的瑕疵时,这个傲慢的贵族才会乐于贬低自己。“贵族从不会把话说得太直白,我的小女仆,这是基本的教养。”弥涅耳瓦的注意力却转向了别处,她抬起左手托了托自己皮肤细腻光滑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对方一番:“我发现你最近长胖了,是不是我发给你的军饷太多了?”“我是您的下士,别真把我当女仆使唤。”茜拉扶了扶额,“您真是个恶劣的贵族,长官。”“能冠上布鲁尼这个姓氏的定语只能是赞美,无礼的下士。”拿出了一向孤傲的口吻,弥涅耳瓦踱向书房的落地窗,铺遍视野的是布鲁尼庄园内弥望的花卉。生命和荣耀都像这些鲜花一样,盛极一时,凋零也只需要一场暴雨,脆弱,却叫人渴望。“就像我的名字。布鲁尼的荣耀将永垂不朽。”——当然,还有糜烂发臭的不可饶恕的罪。它们都将陪伴她走进坟墓。☆、贫民窟的谈判作者有话要说:已修。——201414我考虑了很久,觉得《天堂之果》女主的三观不正,而且本文重剧情,感情为辅,所以决定还是大体从乔托的视角来写。文案中已经声明得很清楚,这个故事的背景虽然有参照真实的历史,但又有绝对的出入,所以希望考据党不要对号入座><布鲁尼庄园外的小道向北通往墨西拿港口,往南则指向托尔托里奇小镇。与墨西拿的港湾城镇一样,托尔托里奇的午间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和鲜花的香味,对于这儿的大多数人来说鲜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食物,他们需要依靠这些美丽的生命来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