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她迅速地切断了通讯,厌恶地丢开手机,抬起头看向脸色难看的阿诺德。他和往常一样身着深色的风衣,从微敞的领口可以看到里头单薄的衬衫和系得一丝不苟的黑色领带,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精雕细琢的五官依旧没有摆出多余的神情——一切都和以往无差,可此刻他伫立在舒适宽敞的五星级酒店的房间里,却显得突兀而滑稽。当然,鉴于他一脸的阴霾,茜拉还是不敢苦笑出声。两人沉默地对视良久,这个雕塑一般的铂金发男人在确认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先开口后,终于还是启唇,出乎她意料地用上了疑问句:“这是你的时代?”“我想是的,先生。”点了点头,她无可奈何地摊手——“您还记得什么吗?我可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来到了二十一世纪,这恐怕已经是不能逃避的现实了。”话音刚落,她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短呼一声便匆匆忙忙掀开被子,跑下床来丢给他一句“失礼了”,头也不回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冲进了洗漱间。早已习惯她一惊一乍的模样,阿诺德并没有向她投以鄙夷的目光。他瞥了眼被她随手扔到地毯上的手机,脚步无声地来到窗前,抬手撩开窗帘的一角,湖蓝色的双眸里映着窗外柏油马路上络绎不绝的车辆,唇线紧抿。二十一世纪,香港。汽车,通讯工具。在他的时代还未普及的工具如今显然已成了见惯不怪的消费品,而电力似乎也已经成了贯穿这种城市生活的重要能源。一百多年的时间,原来是进步到这种地步吗。在茜拉被电话吵醒之前阿诺德已经检查过房间里的所有设施和她的行李,他自然能够推断要找到回去的方法首先得去意大利,可这个时代没有身份证明的他要想离开这个国家恐怕都有不小的阻碍,因此一切都必须和茜拉协商。不过,既然回到了这个时代——即便他们找到了重返十九世纪的方法,她恐怕也不会选择再离开自己所属的时代了。微微眯起双眼,他眸色一黯。而一股脑跑进洗漱间的茜拉已经松了口气似的打开门走了出来。她简单地洗漱完毕,换上了牛仔裤和白色的高领毛衣,随意梳理好的金发温驯地披散肩头,看上去很精神。好像没有注意到阿诺德的视线,她飞快地跑到自己的行李箱边,找出笔记本电脑和网卡便急忙开机,又重新拾起手机飞快地拨通了什么号码,歪着脑袋夹住手机,边对电话那头的可怜助理吩咐边手指灵活地敲动着键盘:“塞西,帮我订两张机票——噢亲爱的别开玩笑了,谁告诉你我要回德国了?从北京飞往米兰的机票……身份证?护照?嘿塞西,要是跟我同行的先生有这些东西,我会让你来订机票吗?……私生子?你可真会开玩笑,我从来没在跟我上床的男人的避孕套上戳过洞……”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忙碌的身影,阿诺德不难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和他所知道的茜拉?维多有所不同——看起来像是总在被麻烦的事情困扰,不再是多数时候那副不得不妥协而无所谓的随性模样,在时不时紧拧着眉头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的基础上,她的嘴也愈发毒辣了。忙于事业吗。亏她还能拎着行李箱跑到东方旅行。缄默地听着茜拉软硬皆施地哄骗电话那头的男人,阿诺德平静地得出结论——私生活也是意料之中的混乱。好容易才搪塞了塞西的茜拉自然是没有察觉到阿诺德一直逗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长吁了一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试图清醒一些,半晌才转过头朝他笑了笑:“过两天我们就去意大利,先生。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回到十九世纪的方法……在这之前,我们先去吃早餐吧。”顿了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双漂亮的碧眸里顿时扫去了前一刻的丁点疲惫,精神得好像要放出光来——“瞧瞧,我差点忘了,今天可是中国的新年——唔,元旦?”“元旦?”微微蹙眉,倚在窗边的铂金发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还没等他作出回应便被兴致勃勃的金发女人拉住了手,不由分说地离开了酒店。她挑了间酒店附近的茶餐厅,和机灵的服务生用英语沟通过后,在对方惊诧而怀疑的目光下要了十份煎饺和一碗云吞面。这位不知情的小伙子在下单的过程中总是忍不住看两眼茜拉身边面无表情的阿诺德,暗自感叹这个男人看起来偏瘦食量却超乎想象。当然,这种有些失礼的偷偷打量在阿诺德冷不丁抬了抬眼睑对上他的视线后不得不中断了。至于沉浸在兴奋当中的茜拉则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她激动地用手机上网查到了关于中国元旦的相关习俗,笑吟吟地拉着阿诺德的袖角向他解释:“今天是中国的新年,这里的东方文化很有趣哦,先生!待会儿我们可以吃到中国的饺子,网上说这也是很具有节日风味的食物——啊啊,等等我们去买一些书和衣服,再去吃年糕怎么样?”“嗯。”难得没有泼她冷水,他随口轻应过后,不忘挪开自己停留在面前的竹质筷子上的注意力,看了眼她手里的手机:“网上?”“互联网——简单来说就是全球资源共享的平台……对了,这个是手机,我刚刚在酒店用的那个黑乎乎的方形机器是计算机——您应该知道这些?待会儿我们去买相关的使用介绍书,您看看就会懂的。”安抚似的放缓了语调回答,茜拉眯起眼睛翘了翘嘴角,恰好瞧见服务生将两盘煎饺送了上来,立马愉快地合起手来:“煎饺来了!您饿了吗……哦,等等。”瞅了眼面不改色的阿诺德,再瞅了瞅两双筷子,茜拉眼疾手快地将两双筷子拎到手里,眼底尽是狡黠的笑意:“先生您不方便用筷子吧?我来喂您好啦。”“……”抱肘的双手不着痕迹地一僵,铂金发男人沉吟两秒,给出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平静:“跟服务生要餐叉。”“诶?不要这样嘛先生,我可是在服务您呢。”佯装生气地鼓起脸蛋,金发女人显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前倾身子几乎要贴上他,一手熟练地用木块夹起一个煎饺、一手小心翼翼地接着以防它掉下来,凑上前用哄小孩的口吻笑得腻人地道:“来,张嘴——啊——”“……”后者无动于衷,额角的青筋却有要突突跳起的征兆。她不愠不火,笑得依旧灿烂:“张嘴嘛先生~还是说您比较想让我用嘴来喂您?这也不错呀~”“……”他终于还是极不情愿地稍稍张嘴,吃下了对方送到嘴边的食物。幸而茶餐厅早晨的生意不错,嘈杂人身中没有人多去注意两人亲昵的行为,否则茜拉丝毫不会怀疑阿诺德会选择捏断她手里的筷子——自然,待在这种人烟阜盛的吵闹场所,对于他这个喜好安静且浑身散发着“生物勿近”气息的固执男人来说,也是一大挑战了。茜拉很清楚这一点,在填饱肚子以后便也理解地没有再多作逗留,兴冲冲地拖着他前往相对静谧的书店。城市里鳞次栉比的高楼与飞驰于公路的汽车并没有带给阿诺德多少惊讶,在离开酒店前通过对行人的观察他大致摸清了这个时代的交通规则,除却对疾驰过眼前的这些轿车有些许视觉上的不适应以外,完全可以保证自己不会为这些可笑的交通工具所伤。……但很显然茜拉不是这么想的。在过马路之前,她像对待不谙世事的小鬼一样耐心而仔细地向他叮嘱,小心谨慎地握着他的手,看上去巴不得直接将他扛起来走过斑马线:“先生,您记得要跟紧我。这儿的交通工具杀伤力可不比子弹小……您看到那个一闪一闪的玩意儿了吗?那是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黄灯……”愣了愣,茜拉拧起眉头,忽地意识到自己时至今日还不清楚黄灯的作用,略为茫然地看着红灯跳转到明亮的黄灯,一时语塞。而阿诺德翘起嘴角嘲讽地一笑,在黄灯又转换为绿灯的同时反握住她的手,从容地领着她踏上斑马线,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的思绪——“黄灯是警示灯,提醒要变灯了。”“……您怎么会知道?!”金发女人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像是小学生似的被他牵过了马路。对方不以为意地斜睨她一眼,回答得理所当然:“你当我的观察力为零吗。”“……”她瞬间觉得自己蠢透了。在书店买下了全英的计算机入门,两人又迅速地添购了几天内换洗的衣物——尽管这期间茜拉并没有发挥女人强烈购物欲的特质,也给阿诺德带来了不少麻烦,两人之间主客颠倒的情况层出不穷……“糟糕,我还不知道先生内裤的size!”“……”“难道要先生在试衣间试吗?其实您可以相信我的目测能力,我敢保证会比您的目测能力要强——哦好了先生,请冷静,我知道您的口袋里有什么!”“……”“先生您在试衣间还习惯吗?需要我进去帮您吗?”“……够了,闭嘴。逮捕你。”最后鸡飞狗跳地以某人杀气四溢地掏出手铐吓坏了店员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