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我什么都不期待,我只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他说完,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又砰一声关上,竟径自把我仍在车里,一个人进了那木房子。房子门口清清冷冷,别说什么酒庄,连块招牌都没有。我靠,他难道在骗我?!这时我才有些慌了,一慌,身体就拼命往下淌虚汗,加上陈书俊熄了火,再无冷气,我被闷在车里,又热又晕。我耳边响起景深的警告,他说,陈书俊不是个好人,他说,洛洛你千万离他远点,他说,洛洛,我带你走,去到没有他的地方。可我是那么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童话里的灰姑娘,以为景深只是以拆散男女主人公幸福为己任的恶毒男配。汗水流进眼睛里,咸涩的刺激,痛的我好歹清醒了些,我摸到胸前放着的包,连忙去摸手机,想打电话,却摸了个空。我才想起手机被陈书俊“借”走,一直没还给我!车门被锁上了,一股绝望从我心中升起,那瓶该死的香水,依旧明晃晃摆在我眼前,似在嘲笑我的天真无知,我却再也没力气去扔掉它了,昏沉感再度袭来,我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要睡,可是世界已天旋地转,我依稀看到木屋的大门打开,一个酷似陈书俊的轮廓,走出来,他身边还有几个有说有笑的人,他们一步步朝车子走来,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他无心的失误,这依旧是一场童话,多么希望他过来开门放我出去,用他斯文秀气的声音温柔地说“对不起亲爱的。”可是那憧憧人影,在乌云压迫的天空下,在雷声轰鸣的山野间,更像是收割生命的恶魔。我又是多么希望,他永远也别过来,哪怕我闷死在车里,也不要落到他手上。在惊慌与无力中,我最后想起的,是网络上关于任家月的那个帖子,我只是回复了无关痛痒的一楼,还来不及做更多帮助老任的事,还来不及和老母说再见,还来不及……和景深……说对不起……大雨终于倾盆而下,雨水像鼓点一样打在车窗上,我的世界一片混沌,在浓烈的香味重,终于我头一歪,昏睡过去,再无知觉。倾世的雨,倾城的谎,没有尽头的路,诺言如生命,轻如鸿毛,在可笑的世间,死亡散发异域的香味,在荒诞的时间,天真践踏为鞋底的泥泞,世上没有童话,没有传说,没有神,谁也不能救赎堕落的灵魂,我在命运的掌心跳舞,身后是万丈混沌,在这飘摇的人间,我看不到宿命的终点,没有光的明天,被王子欺骗的双眼,南瓜车与死神擦肩,雨声淹过殿前。睁眼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简陋的室内,而四肢都被缚在一张硬板床上,衣服撕开了半边,露出半个胸罩。我试着动了动,却挣不脱这绳子,手腕脚腕都被绳子绑着勒得生疼,只有脑袋还能稍稍动弹,我看到了这个陋室的右面有一扇门通往外头,门开着,外头的谈话声也清晰传了进来。我立刻按下了喊救命的念头,重新闭上眼睛,听他们说些什么。“阿望,你是不是喝多了,北京城什么漂亮姑娘没有,你还执着这个女人?都八年了,这不是你的性格!依我看速战速决,咱们不是没人盯着!出来太久会有人起疑心的。”这急迫的,一改往日慢条斯理风度的,是陈书俊的声音,这声音,化成灰我也认得。“没事呢,不在场证据我早安排好了,来来来,阿信,喝酒先,喝了这碗酒,就玩那娘们去,嘿嘿嘿……”“高望!现在不是玩的时候!”那个玩味的声音被陈书俊厉声打断,我才记起,这不就是那日开生日派对的高望么?高望是陈书俊的发小,他们两人,把我绑这来,到底想干什么?“是啊,阿信,你太急了,怕啥,哥几个横行北京城,别说这荒郊野岭的,哥去闹市区杀人放火都没人敢把咱怎么样,阿信啊,几年不见,你的胆子怎么变小了?”又一个暧昧油腻的声音,我不知道是谁,估计也是他们一伙的。高望的声音响起:“来来来,喝酒壮胆,嘿嘿,阿信啊,这事儿你又不是没干过,当年你可是咱哥几个里最狠的,怎么如今怕成这样?”“不是怕……”陈书俊的声音犹豫了,“我总觉得今天有哪里不对,咱们还是利索点吧,这娘们总是颗定时炸弹,昨天还叫人绑架了,看样子白家也盯着她,要是她上法庭作证人,不但周辉,我们家都要惨了,妈的,网络上那些屁民这时候都出来闹腾,这舆论老爷子都压不住啊……”“没事没事,哈哈,哥不就惦念着这小娘们的身体么,阿信你放心,很快的。”高望的笑声。“是啊,阿信,你当年不是答应让哥几个品尝的么,没想到这妞后来给跑了,相貌也大打折扣,但那香喷喷的身体还是在的啊,哈哈哈哈……哥玩女人,从来只在意身体,哈哈哈,阿信你啥都别说了,一会我和阿望先去尝尝,完事了咱们再灭口。”女人、身体、灭口、证人、法庭、当年、周辉、任家月……他们举杯祝酒的声音被一阵阵的雨声淹没,一时间,我脑袋格外清醒,那些零落的字眼,残缺的线索,逐渐在记忆中构成一张张落寞的脸,甚至有依稀的回忆片段,一幕幕放过眼前,可惜我已无能为力,在这里,等待我的只有死亡和凌辱,哭,恨,怨,悔,怎样都无用,我只怪我自己,怪我太过天真太过愚蠢,在糖衣面前,我竟轻易相信了魔鬼的童话。待我好的人,我却欺骗他们,如今没有人能救我,连我一向不离身的眼镜也不在了,我仰面躺在木板床上无法动弹,如一条任人宰割的鱼,绝望和恐惧渐渐有如屋外雨声急迫而来,我闭上眼,欲哭无泪。一个人走进来。是高望。他面色通红,大概是喝高了,步伐也有些不稳,那张昔日油光满面的脸上,多了几分猥琐和下流,而我像欣赏马戏一样欣赏着他,死到临头,我反而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顾自好奇,想不到高望、陈书俊他们这样身处上流社会的体面人,竟也会拥有下流表情的。是不是,人的骨子里,无论高低贵贱,都是同样的灵魂?高望的手摸在我脸上,我厌恶得想吐,冷声问他:“陈书俊呢?他是不是没脸来见我?”高望笑了,是望着待宰羊羔般的笑,他说:“什么陈书俊?你也太天真了,哈哈,这里只有陈信。”(2)他说:“夏洛,你也该明白了,你是不能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你好好配合我,我还能给你老妈安排个好生活。”他说:“我不是陈信,我这人啊,知恩图报,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可不像陈信,把你爸弄死了还装好人。”他说:“夏洛,其实八年前我就喜欢你,没想到陈信招呼也不打就下手了,虽然他答应了和我玩竞争游戏,却一个不慎让你跑进精神病医院里头。”他说:“命运真是奇迹,当我们以为你已死的时候,你又好端端出现在报纸上,当我以为我要遗憾一生的时候,你又投怀送抱到了我怀里。”他说:“你好好配合,我会疼你的,也会让陈信赏你一个全尸的。”“否则……”他最后嘿嘿笑了,“你想想任家月吧……”他油腻的脸,带着一张大嘴,凑过来亲我,我胃里一阵翻滚,猛地扭过头去,心想着就算我死了也要拉你个垫背的,好歹也把你弄成太监。可是这一扭头,让我看见了床边的桌子上,高望伸手可及的地方,原本没有的,他刚刚带进来的,一把黑洞洞的枪。我心里咯噔一下,他们竟然有枪!要是我不配合他,他会不会一枪崩了我?在我的厌恶和惊恐中,高望的手来抓我的下巴,看来我让他恼羞成怒了。可接着,一个更加恼羞成怒的声音出现在房门口,是陈书俊,他在那大喊:“阿望!快快快!有人来了!他妈快走!”高望眼神一抖,瞬间扔了我,揣起枪,飞快冲出门去,接着门外响起砰砰砰的闷响。一声一声,像是钢针打在我心里。半天中有惊雷轰隆隆落下,大雨在窗檐前连成一线,那声音凄美而缠绵,如东去不返的流水。我想,这是不是一场梦。我的后脑因胀痛产生一阵阵昏眩,看不清床板上近在咫尺的木纹,我闭上眼,胸口的窒息让我想要大声尖叫,可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无边的世上,只有我失了声,失了明,失了听觉,失了记忆,失了一切,我一个人茫然躺在生死之间,每一秒都如亿万光年的煎熬,却又好似在一瞬间,这世上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所有的记忆都涌进我的身体,我能听到血肉碰撞又崩裂的声音,沉闷而又凄厉,如午夜山岗上倏然惊飞的枭,翅膀带起的风足以刮得我双颊生疼,而那些嶙峋的山巅,凄渺的枝头,会不会在你走后,开出艳丽的红色花朵?命运赠予我一场荒诞的旅行,我们穷尽一生去挣扎,去追寻,去逃离,我们苦苦流浪,跋山涉水,却依旧回到最初的原点。你采下枝头的花,轻放于我唇边,命运将我带到你面前,又宣判我们这一世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