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话,我心中又一慌,我靠,他不会真让驴踢了脑袋吧?超市里,挑完菜,算完开销,我又去抱亲爱的黄桃罐头,总吃景深的我不好意思啊我,抱了几罐扔车里,陈书俊看见了就笑我说:“你吃那么多黄桃干什么,你应该吃木瓜。”你吃那么多黄桃干什么……这句话……碎片般的记忆中……我听过……我睁大眼,望着他,脑子瞬间短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回家的。大概是和糊状混合物差不多的浆糊状态。陈书俊。陈书俊。他帮我推车,他帮我结账,他帮我提塑料袋,他开车载我回家,他在楼下与我告别。他后来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也不想听了。耳中似有潮水卷起又轰鸣作响的声音,那接天蔚蓝的地方,那大海与人世的尽头,我飘渺零碎的记忆,我总也抓不住的时光,风铃在屋檐下的招摇,落叶在窗棂间的沉叠,风中有遥远的呼喊,被时间带走的过去,被时间忘却的我,我在地图另一个对角的京城,我竟遇故人,我明知故人,我不识故人。陈书俊,在遥远的过去,在七年前潮水摇落的地方,在花开经年海洗净了天的季节,在那些枝叶斑驳阳光柔和的午后,在那静谧美好的年华,我们,可曾有一段往事?可是那么多年,只有我傻逼了,只有我忘记了,只有我零落他乡,只有我漂泊如狗,当年即使有故事,故事也早换了原来的模样,命运交错沟壑纵深的轨迹,想不到那么多年过后,还能相遇到一起。再见之时,却也物是人非。景深不说,许是因为不熟,或者他出国的早,可陈书俊呢,他一直待在南方,他一眼从新闻上认出我,他费尽周折找到我,他给我恩惠,他说着与当年同样的话,那种既带点流氓却不让人讨厌的腔调,那种慢条斯理又挠人心尖的声音,他没有变,只有我变了,抑或他们都变了,只有我没变。我想他只是无意的,因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又聊着别的,他不知我心里翻起多大的浪潮,他什么都没有表示,甚至连“洛洛其实咱俩从前认识”都不说。无论他是否心知肚明,我想现在的我对于他,也不再是当年故事中的人了,我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他也不会主动告诉我,说与不说,其实都没有意义。没有过去的我。重新开始的人生。陌生的故人。新的朋友。没有我的故事,只是他们生命中的微小一部分,他们的人生依然轰轰烈烈奔向前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执着过去的人都是傻子,我想陈书俊是明智的,就算心中明了,他也不会说出口,那只是陈年烂谷子的往事了,说出口除了徒增烦恼,什么用处都没有。新的人生,我未尝不满足。更何况他。如今我是三流小画手,他来捧红我,大概也只是出于怜悯或者旧情吧。那海天相接的地方,关于我的十八年的故事,我很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我不会傻逼地去问陈书俊,我们已相错七年,他已有新的人生,我也有新的人生,萍水相遇,不过点头之交。现在的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罢了,我想这种关系会一直保持下去。我在厨房炒菜,做饭,煮水果羹,祝欢来蹭饭,他在一旁拿个勺子挖黄桃,他说:“老姐,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我沾沾自喜:“你小子也会夸奖我啊。”祝欢又来夹我锅里的青菜,嗞嗞冒响的油烫的他直咂舌头,他说:“老姐,将来哪个男人娶了你,那可真有口福了,啊,我羡慕啊。”我一锅铲敲他脑门上:“你小子说些什么啊。”我把炒好的菜另盛了一份,装在盘子里放一边,景深晚上回来,一热就能给他吃,相当方便,最近为了今良义的案子,他每天跑手续,跑关系,应酬到深夜才回来。祝欢惊奇地说:“咦,老姐你给谁开小灶呢?”“一畜生。”我没好气地说。祝欢挑着眉毛,想从盘子里抓菜吃,被我一锅铲拍掉他的爪子,他嗷的一声叫起来:“老姐你好偏心,到底给谁做的啊,都不许我吃。”我不鸟他,他又阴阳怪气地凑过来,俯我耳边说:“不会是给你对门那男人做的吧,老姐你是不是喜欢他?”我:……啊呸!谁喜欢那禽兽啊!我只不过欠他点人情罢了!祝欢在一旁喋喋怪笑,笑得我真想拿整个油锅扣他头上。在祝欢遁走后的这个深夜,我把稿子画的一塌糊涂,万籁俱寂的夜,隔壁传来清晰的钥匙开门声,隔屋子亮起灯光,我端了饭盘子给丫的送过去。祝欢临走前说了一句话,他说,姐,其实你和我一样,喜欢一个人,又开不了口。我当时很不以为意,现在又很是在意。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被那间屋子里的灯光轻易俘获?景深照例开了整个屋子的灯,明晃晃的一片,亮堂如白昼,我曾嘲讽他资本主义的浪费,他却坚持着,只要不停电,天一黑他就把所有电灯都打开,他说他喜欢满目灯光的感觉,他说,有时候,真怕一睁眼就看不到了。那时我只想着我是家中拮据才要省电费,其实这种亮堂的感觉,我也是满心喜欢的,我说,人活世上一百年,不趁能看的时候多看些光,那死后可真是无边黑暗了,在这光芒里,其实是一种活着的感觉。景深笑,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文艺了。我说,我是死亡线上徘徊过的人,你永远无法理解这种活着的幸福,所以我一直很羡慕你,我说,景深,你有家世,有学历,有钱还有貌,走到哪里都能引起女人侧目,可你为毛愿意窝在这个破楼里?他说,因为交通方便。我无语,这什么借口啊,就算他狗血地来一句“因为你在这里”都比“交通方便”要容易忽悠人吧,我呸,感情他拿我当猴耍?时钟指向十二点,我坐在窗台上,他提了两瓶红酒走过来,站到我旁边,看着窗外的月亮说:“我在国外的时候,习惯在晚上对月亮喝酒。”我下意识地说:“你一个人?”“一个人。”“哎哟你还挺有诗意的嘛你,看不出啊,小样儿。”我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然后毫不客气地抢了一瓶酒,拔掉软木塞,我豪爽地一仰头,咕咚咕咚喝起来,真他妈帅啊我心想。“洛洛……”他叫我名字,又没下文,我举着酒瓶瞅了他半天,他精致的脸上,是明显的犹豫。“你想说啥?”酒意上来,我歪着半边脑袋问他,“是个男人嘛?有屁快放。”“……”他还是欲言又止。我嘿嘿笑着说:“你不会是想请教情感问题吧?这回又糟蹋了哪家姑娘忘记负责了?”“洛洛。”他忽然伸出手,按在我的鸟毛头发上,像要把它们抚平一样,他终于说:“如果有可能,你愿不愿记起从前的事?”啊?这回轮到我的嘴张成o型,大到可以把酒瓶给吞下去,而他就这么低头望着我,乌黑的额发垂下来,他的目光中有温柔,有怜悯,也有不忍。我想那一定是不好的事情,我o了半天,我说:“你都知道?”“知道一点。”我说:“那我还是不要知道了,你也说过,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活得挺好么?”他说:“洛洛你是个坚强的人,这么多年,你好样的,我喜欢你这样。”我一听,嘿嘿笑了,我得意地说:“过奖过奖,我也喜欢你啊。”……??????!!!!!!!!!!!在这一刻,我恨不得把酒瓶吃下去,我靠,我他妈的我还没喝醉呢,呸呸呸,我说的什么屁话啊我!景深脸上的一闪即逝慌乱没有逃过我的眼睛,那一瞬间我心中转过成千上百个念头,最后,我一咬牙,豁出去了,反正老母也成天催我嫁人,这不眼前有个现成的么,虽然他花了点,可人还是不错的,老母也喜欢他,既然他对我不安好心那我索性就让他栽了吧。借着三分醉意,我扬起下巴:“景深啊,我知道你这别扭的鬼性格,喜欢什么人也不会说出口,我不怪你的哦,我觉得这奔放的年头谁先开口都一样,所以呢,我喜欢你,嗯?你有难言之隐也没关系,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挑食,你呢,待我挺好的,我呢,家世清白,也没不良嗜好,所以呢我觉得咱们将就将就也可以了,没意见的话呢我回去就跟我老母说说,当然你要直接去民政局我也不介意,我家穷,九块钱我还是出得起的,我妈啊,天天催婚跟催命似的,我想来想去你还算个合适的,你说,哈,咋样?有戏没戏,等你一句话了。”我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就像那海浪一样磅礴伟大。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告白……好吧,我终于说完了,趁着奔放的酒劲还没褪去,我喘着粗气望着他,嗯,八成是有戏的吧。景深平时待我不薄,总是不经意就让我感动得无以复加,要说他在外面流连花丛,我想着想着也就想通了,好歹他还是单身么,凭我横看小言三千本的手段,婚后还不把他治服帖了?再怎么样,总比婚前服服帖帖,婚后流连花丛要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