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在打量我,好像还有些错愕和惊奇,我看到他的目光落在我乱糟糟的鸟毛头发上,又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很专注,很温和,并不避讳什么,这不该是衣冠禽兽吧我想,他低垂的眼里没有禽兽的热烈,和我画笔下的那些衣冠禽兽不同,我只看到一些近乎慈悲的东西在里面,而剩下的,我看不懂,也猜不透。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说:“我爸生病了,特想吃巧克力蛋糕,你就让给我吧,如果你……并不重要的话,你看你看,这边还有草莓慕斯,鲜奶慕斯,那边还有黄桃蛋塔……”我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想我那正陪海龙王打牌的老爸是不会怪罪我的。我又扫了一眼隔壁的黄桃蛋塔,这也是我最爱的,可是银子……算了,下次稿费发了再来。大概是发觉我的窘迫了,他终于把目光从我脸上挪开。“我爱人只喜欢巧克力。”他说,唇边有淡淡的笑,笑得我简直想拱手还给他了——毛主席说,绝不能被敌人诱惑投降,我一咬牙,把蛋糕放进购物车,硬是不给他。我跟个抱蛋母鸡似的模样估计都落到了他眼里,我又听到他说:“倒也不重要。”声音很低,很好听,他从隔壁问服务员要了一盒黄桃蛋塔,转身就走,潇洒的背影,我插画中的男主一直追求的形象。原来是这样!一直飘忽的灵感被我瞬间捉住,我有了下一张画稿的完美构思,为了感谢他,我咬咬牙心想把慕斯让给他也不要紧,却又听到他转身说:“你挺像我爱人的。”靠。原来是条深层色狼。我缩回手,推着车赶紧离开,离他远远的,我几乎都能背出他下一句台词——“可惜我爱人不在了,我对你一见钟情,要不我们交往试试看吧?”交往着,交往着,就交到床上去了,那些用身体交流的台词我还能背出不少句。我,《色情时代》……啊,不对,《美色时代》大插画家夏洛,就是专门给这一类三流杂志……呃,用专业的术语来说,这是研究情感、道德和伦理的边缘杂志,我就是给它们画插图的人,谁让它来钱爽快呢。生活确实能改变一个人,我妈说我小时候的理想是成为梵高。我回家后发现同城论坛上的帖子已经被置顶高亮了,底下的回复盖了老高的楼,我在亲爱的小电前一直蹲到张婶输光了银子,才把高楼爬完,我想来这消息应该是真的,那可怜的发帖者被人肉出来,ip地址显示正是长生大师的经纪公司。长生大师有多神?据说他夜观天象,就能掐算出过去未来。据说他测你面相,就能知你的前世今生。据说他看你掌纹,就能言你的姻缘命数。而他自己说,他是诸葛亮转世,刘伯温传承,当今易术我用压感笔细细描绘着画中女孩的睫毛,屏幕上,男主的轮廓已然画好,按着白天记忆中的模样,一个多么潇洒的背影,那一转身的温柔,我对这幅作品相当满意,也是极少的一副主角们没有衣不遮体的作品,我看着那转身的深色背影,竟不知不觉出了神,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最后脑中浮现的是那一双带着悲悯的眼睛。我怔了,我这是怎么了我?该死的我竟然对一个深层色狼产生留恋?他……他只不过是一个模特一个过客!我瞬间掀了桌板走到阳台,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才舒畅一点,窗外是繁华的世界,世界上空是朗朗星空,那些闪烁的星斗,它们都是我的长生大师,我流着口水趴在阳台上看天,我果然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啪的一声轻响,接着电脑硬盘吱吱刮噪的声音,屋子里一片漆黑。停电了,靠,我这才想起电脑中的画稿还没保存。我顿时泪流满面,这小区里周围的几栋楼房都是灯火通明,停电的只有我们这一栋,准确地说,是我们靠左边的这一列,不知又是哪个老王八蛋拉了我们的电闸,我心里把那人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了一遍,只能下楼去查电闸。楼道的灯常年是坏的,这楼房的历史就和张婶的年纪一样大,我家两室一厅,月租一千二,还是我弟找了不少人脉才租到的,在这博美犬都吃得比人名贵的京城,我负担不起更高的房租了。说到我弟祝欢,那是我五年前刚出院时在北海认识的,当时那小子已饿了两天肚子,正在岸边弹着把吉它卖唱,而我是个落魄的画手,每天拿块白画板站在岸边从日出到日落都画不出东西来,后来我没听到他唱了,就见他对着北海湖呆坐,估计是想跳湖自杀,而他也看我呆站着,估计是想着我也要自杀,可他没想到我天生是个胆小怕死的人,真要去寻死了,好歹也要抓个前锋的去开路不是?半晌我看这小子还没跳下去,我等不及了,我说你再不跳我都要饿死了我等着回家吃饭呢,结果他说他也饿了,两天没吃饭,我指着湖里倒映的落日,说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既然如此那我就请你吃一顿吧你去做个饱死鬼也好受些,他欣然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