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只能看到天边有晨光,慢慢渗入黑暗中,融成了青白色。城下的高台上,空无一人,却有数面大旗在狂风下,翻卷在一起,已不见字。她觉得手冷,却只能继续扣住城墙,否则三哥哥也抱不住她……若不是这个师父的传闻太多,她怎么都不会随着三哥哥只带了四名随从偷跑出来,只为看看这个三日后就能见到的小南辰王。周生辰。听起来儒雅清贵,彷佛饱读诗书。他应该是书房中,长身而立,眉目清润的王爷。而非……这城门外的数十万大军,都风尘加身,静默地立着,远看上去彷佛一片死寂。自远处有数匹马前来,为首的男人看不清面貌,只看得出那身白色,着实晃人眼。&ldo;来了来了,十一,&rdo;三哥哥哎呦了声,&ldo;小丫头别乱动。&rdo;马上人行至高台前,骤然勒马。几声嘶鸣下,为首的男人跳下马,一步步走上了那空无一人的高台。长夜破晓,三军齐出。狼烟为景,黄沙袭天。他立于高台,素手一挥,七十万将士铿然跪于身前,齐声喊王。那冲天的声响穿破黄沙,透过所有的雾霭,穿入她的耳膜……有人用手捂住她的耳朵。这就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上千,手握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是色授魂与?还是情迷心窍?六七岁的她,并不懂得这些,只是被眼前所见震慑。双手紧紧扣住城墙青砖,心跳若擂。很快,天就彻底大亮。清河崔氏的小公子,自然知道此处不能常留,看时辰差不多了,拉着十一的小手,从城墙的另一侧走下去。十一人小,步子也小,又因着不愿离开,自然走得更慢。&ldo;哎呦,我的小祖宗,&rdo;三哥哥都带了哭腔,一把抱起她,&ldo;你哥哥我才十二岁啊,你都快七岁了,竟然还要我抱着到处走……&rdo;她搂住哥哥脖子,用脸蹭了蹭,小小地笑了。&ldo;……&rdo;三哥最疼这个妹妹,看她如此模样,心都酥了。也不再抱怨,抱着她就三步并着两步地,往外走。清河崔氏算来算去,就十一这么个女孩,又早早定了太子妃的身份,当真是金贵的很,比他这个妾生的可要紧多了。这样是被爹发现他们偷溜出来,保不准又是一顿家法。三哥走得急,十一怕他被风吹冷了,还不住拿手去拉扯他袍帔。两人在四个护卫的围拢下,顺利下了城墙,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喝止了……十一吓了一跳,眨着眼睛看三哥。&ldo;不怕,有三哥。&rdo;三哥拍拍她后背。有十几匹马近前,仍旧在轻轻喷着鼻息,历经沙场的战马,也当真自带着煞气。她紧抓着三哥的衣襟,仰头去看马上的人。在两人身后的那个人,手握缰绳,背对着日光,略微仔细去看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那一双漆黑清润的眸子,越过了四个护卫,悄无声息地望进了她的眼睛里。十一小心翼翼地回望着他,四周好静……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心跳。醉卧白骨滩,放意且狂歌,一匹马,一壶酒,世上如王有几人?若非我,你本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倘知因果,你可曾后悔收我为徒……☆、56尾声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雨水淅淅沥沥的,把西安弄得如同烟雨江南。明明是三秦大地,却已不见长安古城。米家泡馍,非常小的店面,人挨人,环境嘈杂,却生意格外好。有人男人坐在角落里,眉宇间书卷气极浓,面容普通,说不上难看,却是过目即忘。他穿着实验室内通用的白大褂,却没有系上钮扣,只是这么敞开着,露出里边的素色格子衬衫和长裤。非常整洁,没有任何的不妥,就是和周围的环境极不搭调。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坐下来,把手腕搭在桌子边沿,说:&ldo;好巧。&rdo;话音未落,就对老板轻轻招了招手。&ldo;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rdo;待老板应了声,他这才又去看时宜,&ldo;这话不错。&rdo;泡馍端来,男人拿了副一次性筷子,掰开,把两个筷子相互摩擦着,去掉上边的碎木毛刺,安静地吃着午饭。身边有年轻人在讨论着,长江三角洲地区,忽然有大区华侨注资。年轻人讨论的,无非就是那些企业的背景,还有诱惑人心的工作机会。周生辰吃饭的习惯很好,从开始落筷就不再说话。他随便听着,这些都是梅行最擅长的,交给他来运作,完全不需要他来费心。&ldo;周生老师。&rdo;有人从门口跑进来,收了伞就往这里走,是何善:&ldo;我每天负责给您手机充电,好不好?只求您为我二十四小时常开,&rdo;他估计一路是走得急,牛仔裤角都湿透了,&ldo;我都跑了好几个地方了,要不是看见研究所的车,还不知道要找多久。&rdo;何善话没说完,周生辰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何善忙停住话,他知道这是周生辰的私人手机,只有师娘有事情的时候,才会响。周生辰听着电话那边说的话,忽然就站起来。他向外大步走,竟然无视了站在自己桌旁的何善。直到他上了研究所的车,何善才转过身子,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哑口无言。窗外,有风雨。他坐在她的床边。一如两个月以来的模样,她始终是这样睡着,活在自己的梦境里。倘若不是午后的电话,他甚至不敢相信她曾经醒过来几秒。或许是因为没有看到他,她又睡着了,他不急,他等着她醒过来。周生辰眸色清澈如水。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时宜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像是感觉他在,手指也略微动了动。&ldo;时宜?&rdo;他握住她的手,俯□子。她听到他的声音,努力想要睁眼,可是眼皮太重,竟然一时难以睁开。&ldo;不急,慢慢来。&rdo;她从漫长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线光。他怕她醒来不适,将整个房间的光线调的很弱,弱到她起初只能看清他的轮廓,渐渐地适应了,才看清他的眉眼。她想告诉他,自己从梦境中醒来,是因为想见他,这次的梦像是前世的轮回,很美好,可是她……想见他。她怕他等,等到不耐。时宜想说话,但太久的昏迷,让她一时难以开口,只是轻轻动了动嘴唇。&ldo;这里是西安,&rdo;他声音略低,平稳温柔,&ldo;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rdo;西安?长安……她眼睛里,有难掩的情绪波动。他微微笑起来:&ldo;想在城里骑马很难,不过,我还是可以带你走遍这里。&rdo;她愣了愣,视线瞬间就模糊了。他握住她的手,引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她的手指从他的眉眼,鼻梁滑下来。每一寸,都很慢。这样的细微曲折,鼻梁和眉骨,没有丝毫改变。……&ldo;上林赋,我写完了,一字不落。&rdo;他轻声说。她笑,眼泪流下来。&ldo;美人骨,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然,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rdo;他的声音,清澈如水,重复着她写在书扉页的话,&ldo;时宜,叫我的名字。&rdo;她眼睛模糊着,早就看不清他。却被他声音蛊惑着,开口叫他:&ldo;周生辰……&rdo;他应了一声,低声说:&ldo;我想,我应该是用一身美人骨,换你的倾国倾城,换你能记得我,换你能开口,叫我的名字。&rdo;她笑,如此煽情,太不像他。他也笑:&ldo;似乎,不算太亏。&rdo;&ldo;那……,&rdo;她佯装蹙眉:&ldo;下辈子呢……&rdo;他忍俊不禁:&ldo;你继续倾国倾城,这个……我不太需要。&rdo;时宜轻轻笑着,看着他。她听到他说:&ldo;我不记得,但我都相信。时宜,你所有写下来的,我都相信。&rdo;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千载荒凉,白骨成沙,独有时宜,为我所求。‐‐(网络版)全文完‐‐作者有话要说:长出口气,这个故事,算是至此终年后,我的心头血。不敢写的太快,怕字句用错,也不敢写的太慢,怕心境改变,文也变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