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用的药是大补,一般这样的药熬出来的味道是有些浓的,可能浓得有些刺鼻,他哥正低下头拿著碗闻著味道,谭老大见了,也倾过身去闻了闻,说:&ldo;魏方开的药,没以前好,现在都不好闻了。&rdo;他感叹著,他哥尝了下剩下的渣子,点头,&ldo;嗯&rdo;了一声才抬起头。谭老大看著他嘴边黑黄的药渍笑了笑,拿起放置的还没用过的毛巾给了他。只一点,嘴里的苦味就已经像是渗透到了舌头上下,范宗明知道药难喝,但不知道难喝到这个地步。那个以前挑食挑得只一点点不对口味就宁肯饿上一天,打死也不会吃一口的孩子真的离他们的现在太远了。远得以至於一想起从前,都觉得那些自然而然的宠爱怎麽就真的毁在自己手上了……范宗明知道自己一向对自己残忍,只是,没想到,他的孩子到最後也终究是学会了跟他一样,如同一辄的自己对自己残忍。原本以为,这其实没什麽不好的,谁都要长大,谁都要学会承担责任,谁都要为了追逐幸福要付出代价。不管如何,他还是他最爱的小孩,无论他长成为什麽样的人,自己接受了他,就会爱他到底。只是,事到如今,怅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他想,他终是强求了太多了,爱人与事业,他不能全部压在他身上。因为,压著压著,他的孩子还是给压垮了,爱也给压没了,压得只有爱的事实,却没有了爱的力气了。这种代价,过大了。谭老大见到范宗明的接班人时,想想起自己年少时候的模样,他想找找与这个人共同点,想了半会,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年少时是什麽样子了。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桩一桩都那麽的印象暴烈又血腥,二十来年生死之间的不断徘徊早把以前的记忆扫除得差不多了,记著的,也只是小时候那些直接又细锁的事,例如早晨他哥起来喂他牛奶,下午放学背他回家之类的小画面了。他只记得那些小画面的事,却不记得年轻时候自己是什麽样子……谭老大觉得这真是个没得办法的事,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跟以前判若俩人了,那种无奈真是深得已经说不出口了。所以,他只是对那个已经是某部部长的人笑了笑,不想再去找什麽扯淡的共同点,轻松地跟他聊起了不相关的他国形势起来。至於他哥与出院,这样的事谁都没有再谈及。看与不看,接与不接,这麽温情但又显得矫情的事,真的不适合再去做了,谭老大觉得只要塌塌实实地在他们的房子里过完这辈子,也算是功德圆满了。院子左转的另一休憩处,刘达递了根烟给魏方,魏老大夫摇了摇头,没有接过。刘达抽了口,问:&ldo;你说,少原会不会喜欢郑部?&rdo;&ldo;倒没想到,你们选的是这个人……&rdo;魏大夫笑笑,&ldo;这个只是我们情报里垫底的那个,藏得倒挺深。&rdo;刘达嘿笑了一声,&ldo;没办法,内部斗争太厉害,只好这样了。&rdo;魏大夫跟著也笑,笑到最後笑意没了,说:&ldo;你说,要是当年,中校要是把他藏个二十年,会不会比现在要好得多?&rdo;刘达的笑也褪了去,粗犷的汉子狠狠抽了口烟,说:&ldo;时势不由人呐。&rdo;魏大夫附和,&ldo;是啊,时势不由人啊,他们造成了坚实堡垒,到头来保护了别人……&rdo;後面,他再没有说下去,失了声,撇过头,不再去看那谈笑风生中的人。魏方想,他实在是很想让他家老大好受点的,不就贪求爱的人的那点爱吗?现在情况好了,老了也该有足够的智慧放下了,那就去要啊,可反倒束手了,那以前都成什麽了?都真要白牺牲了吗?可到了现在,他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那些过往,真的不是什麽爱能抹去的了……爱再猛烈再强烈,也抵不过时间的损耗,抹杀不了连绵不断刻在骨子里的伤害。现在就是能谅解,能释怀……也最终是花掉了最後的那点深爱了吧?谭老大看著他哥上了楼,自己也跟在了他身後,走得有点慢,看到他哥在转角处停下脚步等他的时候,他笑了笑,说:&ldo;你先上去,我慢点来。&rdo;范宗明没有说话,只是站著。谭老大走了几步也就跟上了,随即他哥的脚步慢了下来,跟著他一起慢腾腾地走著……按说,他哥是比他大几岁,但看样子倒一点老态也没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