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为谁而战?我在为谁而守?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国在哪里?我的眼前没有了入侵者,于是我的战斗就失去了意义。我不在乎最后那八个脑袋到底是谁坐稳了江山,我累了,我想去四川,我想去看看三峡,看看青城山,我看到张立宪在下面等我,我开始担心他会一个人蜷在奈何桥头孤独的等待。那些小鬼真的会原谅他吗?我去了张立宪的家乡,那里现在欢乐祥和,国家太大了,消息就传得慢,尤其是蜀中,毕竟蜀道之难,有如上青天。他们听到了日本鬼子投降的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听到另一个坏消息,所以他们在忙着生活。嫁女,娶妻,给儿子摆满月酒,和平本身就是最美好的时光。我身上带着的是银元,我说我是张立宪的朋友,张立宪在南边做大官,他让我回家送钱来,半个村子里还剩下的男丁都围在我身边,他们想听我说打仗的故事,我说了,结果他们都不要听,说我太啰嗦,烦啦,烦啦,烦死了……他们问我那场仗最后打赢了吗?我说不知道,那些半大小伙子就很怒,说龟儿子的,我日你先人板板,老子忍了你半个夜里,就是想听你最后打赢了没,你说你不晓得?我看着他们大笑,非常的开心。这样的天真是幸福的,真的,即使很无知。虽然他们都不知道,那些起伏的大山让蜀中成为这场涂炭了大半个中国的战火硝烟中少有的几块没有怎么太被波及的地方,让他们可以这样坐在这里,听我说打仗的故事,然后抱怨我说得不够精彩。我在张家的祖坟里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跳进去,我托了个看起来相当老实的兄弟后半夜来埋我,我模糊的告诉他帮我埋点东西,到时候看到什么都别害怕,我留了钱下来都能拿走,把刀给我留下。我觉得这样挺好,我一个孤零零的老鬼,活着没有家乡,死了却还能沾个后世香火。在生命的最后我与他交换了一个誓言,我带着他的魂魄回家,他帮我谋一个归宿。我用张立宪的刺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我不是没他干脆,我只是希望最后享受一下死亡的滋味。我是一个小偷,走南闯北,我在江南边港的小镇上遇到了龙文章,他走的时候,我偷走了他的名字,我在滇西边疆的小城里遇到了张立宪,他走的时候,我偷了他的刺刀。曾经我决定要为这个名字做点事,现在事情做完了,我打算用这把刀结束自己,我累了。我在不同的时候遇上了不同的人,一个给了我名字,一个给了我刀。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满天的繁星罩住我,这让我想起他们的眼睛,我发现他们都有一双闪烁迷人的眼睛,很圆,很亮,带着孩童式的天真与固执。远处的村寨里传来锣鼓与唢呐喧嚣,那是村头的张大妈家里在娶媳妇,我用红纸包给她一块银元,她便很诚心的邀请我去吃喜酒,我吃了两口菜,忽然就觉得饱了。顶好啊,顶好!人们还在生活,婚丧嫁娶,柴米油盐。这就是人民,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即使在暴虐战火中仍然固执的渴求着幸福的人民,他们被争取、被利用、被保护、被牺牲。他们漫无目的,盲目生长,他们无知无畏,在暴力面前软弱无能随波逐流,他们贪图安逸,对身边的危机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然而,我却宁愿相信他们,因为到最后,总是他们在选择前进的方向。他们就像是泥土,一直被践踏却总能开出鲜艳的花。他们会永远存在着,所有看似伟大的会留下名字的人都将死去,只有他们永远活著。谈判桌边有八个脑袋在声嘶力竭的叫嚷着,说:听我的!我却相信最后人民会挑选出最适合的那一个,这片土地会找到最适合的人,那个人可能不高贵也不年青,他不会像虞啸卿那样风骨绰绝,也不像小书虫子那么中国少年,他不会是张立宪,也不会是龙文章,但是他可以给出和平。所以我累了,我觉得我可以休息了。鲜红的血从我的手腕上流出来,一滴一滴的渗进泥土里,这些年,我们用鲜血与身体浇灌这片土地,我们的土地。这片沉默的土地与这土地之上平淡的生活,让不计其数的人为它牺牲。比如我,比如张立宪,比如龙文章,比如我所有死去的兄弟们……我们为了它灰飞烟灭,为了它被人利用,当作筹码,推来换去,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过去未来的希望与喜悦,换成地图上的一寸河山,一串数字,一份闪闪发光的功业,然后放到某一个人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