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坚却不反驳,脸上浮出不自觉的怡然笑意,仿佛微醺。那一年辽国国事不稳,辽边更是乱得不可开交,朝廷便痛下决心要好好整治一番。高坚领兵出征时没敢通知阮良,等阮公子在家收到消息,小心肝已经奔出几十里地去。追,那是决计追不上的,就算是追上了,也只能添乱,阮良便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终日团团困坐。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美人,平日里一口热汤都要吹凉了喂给他,生怕烫着了,如今竟要去受这等长途奔袭的兵祸之苦,阮良一想就觉得心疼。战事一起,就没个定数,原本说月余即归,可月余之后,有些人是归了,高坚却还在外面生死未卜。阮良被传言吓得不轻,天天站到城墙上去等,又等了好几日,才等到探子快马来报,说高将军领兵回来了,再过两个时辰就到。阮良连忙滚回去沐浴更衣,又着厨房准备酒菜补品。斜阳下,高坚领了疲兵迤逦而归,远远的看到一骑白马缓缓而来,马背上一名白衣公子,肤白如雪,眉睫乌浓,如描如画。高坚只觉得心头胀痛,连带着通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都密密跳着疼。有副将打趣说阮公子待你真是绝了,可惜不是女子,否则定是要娶回家里的。高坚恍惚笑道,哪有他这样的女子。副将一想也是,哪有这样建得酒楼,开得赌场,上得青楼的女子。高坚把主将的令信交给副将保管,足跟一磕,单骑快马突出军阵。阮良看见高坚自落日间狂奔而来,一人一马竟有雷霆万钧的气势,雪亮的铠甲映出金光万道,腥红披风卷起血雨千条,恍若天降的武神。高坚纵马飞驰,竟在两骑交错的毫厘间轻舒长臂,将阮良一把挟起,轻轻巧巧地掳到自己身前。阮良愣了一瞬才想起惊呼,侧身坐在马上,止不住的往高坚怀里倒,鼻间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儿,顿时惊道:&ldo;你伤着了吗?&rdo;&ldo;没事。&rdo;高坚淡然道。高坚催着马一路跑过高地,一头扎进奚水河边的密林里。骏马轻嘶,高坚翻身下马,将阮良抱下来。阮良一时忘形,扯过高坚从头摸到脚,指尖摸到一个滑腻处,高坚脸上变色,登时呻吟出声。&ldo;怎么?&rdo;阮良吓了一跳。&ldo;不妨事。&rdo;高坚解了腹甲,缠绕的布带上已渗出新血。阮良心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他是从没吃过苦的人,指尖上破个口子都要当成天大的事,哪里见过这样的伤口。&ldo;没事没事。&rdo;高坚正要把甲衣系回去,却被阮良拦下,直身跪在高坚身前,小心翼翼地解他的戎衣。高坚被阮良脸上的郑重神色摄到,竟由着他施为,把铠甲解散了一地,褪下纯黑的武袍,露出累累伤痕。胸前身后细密如丝网的淡色白痕是两年前为阮良挨的鞭子;右臂上有两个凝结的血口,大约是十几天前挨下的;左臂外侧积了大片淤青,肿作暗红色,仿佛一碰即溃;而腹上更有一条新鲜的血痕,入肉三分,被军医用羊肠线缝起,看来十分丑陋可怖。高坚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伤处看,猛然醒悟过来,登时脸上变色,敛起了衣襟。&ldo;别看了,丑得很。&rdo;高坚一时惶然。&ldo;怎么会?&rdo;阮良笑道,&ldo;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看的人。&rdo;这人天生一双桃花眼,一旦专注起来便有一派纯然的天真,明知是谎言,他却能说到连自己都相信。◎◎◎高坚征战在外,一个月来都没有好好梳洗过,积了一身血污,阮良把他扶到溪水里清洗,解开头冠,漆黑长发顺水而流,缠绕到阮良玉白的指间。&ldo;看,洗洗干净,又是一等一的一个美人。&rdo;阮良嘻笑道。高坚忍不住笑,从马鞍里取了胰子和玉梳出来。阮良赤足踩进水里,一点点理顺纠结的乱发,用胰子洗了两次,漂了又漂,方洗去那浓烈的血腥气。天色渐渐转暗,落日融金,洒落一地。高坚半身卧在水里,哑声道:&ldo;我想你。&rdo;&ldo;我也想你啊。&rdo;阮良忙着清洗高坚腿上的泥污,&ldo;想得我夜夜睡不好,生怕有人抬了尸首回来。&rdo;&ldo;你喜欢我吗?&rdo;高坚问道。&ldo;自然喜欢!&rdo;阮良笑道,&ldo;你这样的俊才,谁能不喜欢。&rdo;高坚无声而笑,明知道他说的与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却还是觉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