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很多东西:烈日下极限干渴时浇在他面前沙地上的水;实弹越障之后马上要数清的数百粒碎豆,要用16公里武装越野才能换到的不足100克的食物;记得他每天早上升起的殷红如血的旗帜;记得他在饥渴中挣扎,在疼痛中抽搐,在恐惧中压抑的几乎要发疯。当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极限,肉体变得麻木,唯有意志在坚守。不能放弃,没有理由,只是不能!放弃了,第二天早上就没有人再去升旗,那面血染的战旗将被折叠齐整与他一起被送走,所以!不能!他可以死,但不能输,为了一个军人尊严,作为一个中国军人的尊严。忽然间,水声好像消失了,空气弥漫浓重的白色雾气,温柔的包裹着。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剧烈的喘息,焦躁而压抑的嘶喊着:别不吭声,叫我的名字,快,叫我的名字,求你……叫我的名字……&ldo;吴哲?&rdo;袁朗茫然失神,好像仍然停留在狙击训练的黑屋里,在三天三夜的压抑中平静的崩溃着;仍然置身于野外生存的海岛上,将一颗泥螺连壳的咬碎,海水的咸涩刺痛了干裂渗血的嘴唇……&ldo;吴哲。&rdo;这名字从喉咙的深处发出来,像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有某种安抚灵魂的力量,在绝境中给予支撑,在黑暗中闪烁希望的光芒。吴哲……吴哲……袁朗反复的念诵这个名字,犹如某种呻吟。曾经他在绝境中坚守,咬牙硬挺,一声不吭,意志在非人的磨砺中变得坚硬如钢铁,而此刻,坚硬的裹着恶质铁壳的心似乎破开了一角,有一个名字在柔软的涌动。挺好的,袁朗忽然觉得,至少,下一个生死关头,他除了纯粹的坚持,还有一个人可以想念,那会让苍白的绝望染上色彩。空气中的白雾慢慢消散开,袁朗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吴哲已经从之前狂躁的高潮释放中清醒过来,动作变得像往常那样轻柔而细腻,伏下身体,亲吻每一寸令自己心动的皮肤。袁朗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迷幻的韵质,吴哲甚至被自己名字的音节所迷惑,目光痴迷的掠过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掠过潮湿鲜润的嘴唇,掠过挺直的鼻梁,然后……一切都停止了下来。他看到一双眼睛,漆黑如夜,幽亮如晨。底色是深到炫目的黑,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水膜,不知道是眼中凝出的泪,还是飞溅而入的水滴,就那样安静的凝聚着,积满了眼眶,却没有滑出。细细碎碎的光,从那漆黑幽潭的最深处折射出来,仿佛辉动的水纹穿过玻璃映照在寂静的空气里,因为透明而没有颜色,却比任何的色彩都更加夺目与纯粹。似乎是意识到了他动作的停滞,袁朗的眸光悄然下滑,落到吴哲脸上,波光历历的湖水,微微颤动着,溢了一些出来,沾湿了睫毛。&ldo;吴哲?&rdo;袁朗轻声问,那声音里有一种探究,有点心疼的关切。吴哲在这两个曾经听过千万遍的字节中落下泪来,他忽然意识到,在袁朗张扬而坚韧的生命前半段,那人都不曾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样;而终其这一生,自己都将无法忘记这张脸与此刻的泪光。袁朗抬手去抹他眼角的泪光,这个奇怪的小鬼,总是在这种时候哭出来。&ldo;我会保护你!&rdo;吴哲忽然道,声音里带上了嘶哑的坚定。&ldo;哦?&rdo;袁朗哑然失笑,然而笑容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因为看清了吴哲眼底坚定与炽烈的火光,他又笑了:&ldo;好啊,那你可得再加把劲才行。&rdo;于是,那双眼睛慢慢的合拢了,满溢的湖面生出层层的波纹,终于冲出了湖岸,泪水从两颊悄然的滑落。&ldo;我有点累了,让我睡一会!抱紧我!&rdo;有些人,说出来的话像咒语,每一个字都是,不可违抗。吴哲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把袁朗扶了进去,话说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由衷的感激过他老妈那死小资腔调,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买一只超大的浴缸,然后一个月也不会去泡一次澡。&ldo;老妈,就当我帮你把本捞回来吧。&rdo;吴哲小心翼翼的往水里滑的时候,口中喃喃低语。袁朗的眼皮略微颤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笑,却没有睁开眼睛。吴哲知道他没有睡着,而此时却是个比睡着更为纯粹而彻底的状态,他只是那样安静的躺在那儿,水面漫过他胸口的位置,头微微往后仰着搁在浴缸的边沿,露出缓缓滑动的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