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
这几天婆婆看着倒是没什么异样,可焦蕙兰怕她心里不舒服,就蹲在她边上,笑着问:
“娘,孟华找了个外地媳妇,还让孩子跟女方姓,你心里是不
是不痛快?”
甄臻觑她一眼,笑道:“我有什么不痛快的?”
焦蕙兰不说话。
焦蕙兰的思想被婆婆改造过,却又没改造彻底。
以己度人,焦蕙兰觉得要是自己儿子入赘去女方家里,她心里是不能接受的,总觉得会被人戳脊梁骨。
孟华是村里学历最高的大学生,他长得俊,脑子灵活,家里成分也好,这样的后生找什么女人不行,非得入赘去别人家,让孩子跟女方姓?这事要是传回村里,人家指不定怎么骂婆婆骂孟家呢!
焦蕙兰虽然听婆婆的话,却也觉得这做法不太妥当。
婆媳俩唠家常,倒也是难得的好时光。
甄臻笑问:“你是觉得自己没生出儿子来,老三又让孩子跟女方姓,对死去的大国他爹不好交代?”
焦蕙兰没否认,娘说了生儿生女都一样,孟大国对她好,焦蕙兰也不打算再生了。
问题是,孟家就三个儿子,老三是婆婆最喜欢的小儿子,小儿子展翅高飞不回来就算了,还找了个外地媳妇,生孩子跟女方姓,那跟入赘有什么差别?
焦蕙兰怕他娘心里难受,就想找她娘说说话。
焦蕙兰给他娘倒了杯水,甄臻接过温水,感受着茶缸底部的温度,才说:
“蕙兰,你记住,人生没有什么是非做不可的。好比你,你生来就被周围的人灌输了生儿子的想法,宁愿听我的话,吃转胎丸,也得给我们老孟家生出个儿子来。但那种药吃下去后,是能把女孩变成男孩,可这男孩子会拥有男女两种器官,是名副其实的双性人,你想想,你要是真那么做了,这孩子生出来后该有多痛苦。”
婆媳俩没聊过这些话,焦蕙兰从不知道,吃了转胎丸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如果孩子真的有两种器官,这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他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而这一切都是她迂腐落后的封建思想,她的执念带来的。
“再比如孟华这个事,我要是执念太深,不同意他跟谈文音结婚,势必会生出很多事端来,闹到最后,我痛苦、孟华痛苦、谈文音痛苦,大家都痛苦。所以你说我何必呢?我改变自己的执念,就能有不一样的结局,那我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痛苦?”
焦蕙兰沉默许久,明白了她娘的话。
她娘看似在说孟华的事,实则是说她和孟大国。
他们执着于生儿子,哪怕改变观念了,嘴上说着生闺女好,却没从心底里跟自己和解。
无非是生了三个闺女,没生出儿子来,只能安慰自己,闺女也挺好。
甄臻喝了口水说:
“你得放下,不论是这件事,还是那件事,事事你都得放下。发生天大的事,你不从心中过,才能活得轻松,不然,一件件事情压在你心头,喘气都没别人喘的顺畅。你为了这点事,一辈子跟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焦蕙兰觉得好笑,她是想安慰婆婆的,到临了是婆婆在安慰她。
不过婆婆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她心坎上,她试着改变观念,试着放下执念,很多事,一直钻牛角尖,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一旦换了个看问题的角度,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其实,生不生儿子,又有什么要紧的?累死累活生出来,也不跟她姓,也没人拿功德笔给她记一笔,生出来还得她养,她任劳任怨一辈子,到底是图什么呢?
很多时候,焦蕙兰并不能回答自己,譬如为什么要生儿子这样的问题,可人一旦学会思考,就会在心里埋下几颗种子,这种子生根发芽,能长出什么样的果实,却是难以预料的。
焦蕙兰知道,寻找答案需要时间,需要历练,需要给心里的种子输送养分,可她愿意花时间去寻找答案。
这一瞬间,多年来积压的重负一扫而空,她感觉到心里前所未有的敞亮。
焦蕙兰望着婆婆,眉眼露出温和的笑意:“娘,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你跟大国福气还在后头呢。”
“娘,你的福气也在后头呢。”
甄臻噎了一下,这才过了多久,她家蕙兰就学坏了,都知道反过来揶揄她了。
她忍不住摸摸焦蕙兰柔软的头顶。
焦蕙兰眯着眼笑,“娘,我不笨,我只是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娘就给你时间,你慢慢想,慢慢找答案,但你记住,人这一辈子只为自己活,孩子男人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自个儿。”
甄臻给焦蕙兰打了两张去温市的火车票,让她把陶爱红也给带上。
甄臻想叫这奸懒馋滑的陶爱红出去见见世面,省得满脑子盘算菜碟大那点事。
陶爱红不放心焦蕙兰出去买面料,一是怕焦蕙兰虚报价格,偷偷中饱私囊,陶爱红在婆婆眼皮子底下看着,一直没有占到便宜,要是焦蕙兰偷偷占了大便宜,她得呕死;一来,她也怕焦蕙兰脑子不灵光算错账。
陶爱红觉得,那些布料商奸懒馋滑,肯定得坑人,焦蕙兰那死脑筋应付不来,这种时候她陶爱红不出马还要等什么时候?
甄臻见她斗志满满的,也不忘鼓励两句:
“叫你去,就是觉得你脑子好用,算数又学得好,万一蕙兰被人坑了,或者账算错了,你也能提醒两句。”
陶爱红顿时觉得自己用处大了,“放心吧,有我在,保管不能让嫂子算错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