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言,汝自后世来,心存一念,妄汝能见此信,知吾之思,解汝之恨。
沱河畔,害汝之贼,吾已悉晓,必将其手刃。
吾妻,汝见此信,吾已枯骨。勿伤。勿念。勿悲。勿痛。黄土之下,良、姮共枕,永世不离。
我无声的落泪,感受到竹简上传来张良的思念,这等待了两千年传到我这里的思念……还有他的悲,他的痛,我全都能感受到。
子房,我们隔着时光共悲喜,你感觉到我了吗?
我抬头,看见刘桢眼中竟也含着泪光,他无言地拍拍我的肩安慰,然后装作不在意的在眼角擦了一下。
第二封信,是汉惠帝元年,我离去的第九年。
寄予吾妻:
悉知,仇人皆刃,盼汝观喜。
七年前杨端和死,命狗食身,掘杨家坟。四年前韩信死,后斩其于钟室,夷其三族,恩将仇报,死有余辜。昨日戚姬死,酷刑加身,折磨致死。
遥想见,汝闻此音,大笑抚掌,吾亦觉欣慰。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不能忘,甚爱。
今岁生辰,莺将嫁子冼,请汝宽心。不疑大女已学步,名念姮。三子皆好,甚念母。惟惧见辟疆,小儿肖母,吾见甚痛。
幸,缠居长安,时饮酒言欢。忆及吾妻,长夜共悲泣。
故去九年,仍不能忘。常盼梦中相至,然不得幸,悲不能忍。
吾妻,翌年迁下邳,汝棺亦前往。当寻宝地,为夫妻冢。大恨,寿数不知何时终,日益煎熬。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第三封信是汉高后二年,是我离开的第十七年,他……应该已经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了。
我鼻子发酸,眼睛发胀,不知道张良老去是什么模样,我没有办法再见到了。
吾妻:
今至长沙国,经大庸。
大庸山巍水清,如有神灵居。昔年之约,共行山河。吾乃独行,不负此诺。
吾过漠北、过百越,往西北,往东海,每至一处,皆感寂寞。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当往前看。
十年前,于漠北遇一女,性柔心美,吾以为妾,终年相伴,寂寞稍解。
吾妻,尔心甚痴,恐尔难忘。当知人生匆匆数载,停于昔则使光阴虚度。
吾甚爱妻,然死生既难见,吾亦不得解。应下执念,各自欢喜,万勿自苦。
这三封信全都看完了,我哽咽难忍。
于我才过了短短一年,可他的一生却已过完。刘桢默默的看着我,然后把我揽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眼中也闪着晶莹。
张良的时代,我已死;我的时代,张良已死。
这一回我没有再痛哭,只是安静的坐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来这里,并不是来与过去了结,只是想再看看与他相关的东西。
可是他留下这样三封信,让我不得不与他了结。
子房,我不会再辜负你。
我明白,亦懂得。
这一夜,我回到现代后第一次梦见了张良。
他站在一团亮光里,我不能看清他的脸。我悲伤的望着他,对他说:“让我再看看你,子房,就看一眼。”
光亮里的那个身影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我温柔的拉进了怀里。
他的声音如高山上的幽静泉水,熨贴着我每一个疼痛的细胞,他说:“姮儿,你永远在我心里,我永远爱你。”
“我也是。”我贪恋这个怀抱,紧紧把他抱住。
他说:“你懂得我的意思,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