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师尊与师叔,好好排查啊!”
宁明昧一招反客为主,堪称酣畅淋漓。无为真人皱眉,道:“明昧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
“洞天福地的事,我会操心。”他点点头道。
“如此,就多谢师尊了。”宁明昧微笑,“师尊已经渡劫期,却还要劳烦师尊为我们操心,实在多谢师尊。”
“不必谢。”无为真人道,“倒是明昧忽然对乌合众如此了解,让我有些奇怪。”
他与宁明昧对视一眼。一者眼眸漆黑,一者眼眸在眼镜后。只是片刻后,二人便各自离开了。
还有一人未离开。那人便是石泽骞。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梁平洲上前道:“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石泽骞没有受到惩罚。因为他的每一句,都是实话。此刻,面对梁平洲的质问,江见月的阴阳,他只看向宁明昧道:“师……宁峰主。”
这是何等又卑又亢的自尊心,此刻他竟然自顾自地想到了不被接受,将称呼换为了“宁峰主”。石泽骞说:“在我走上来时,您不会觉得,还好那个人是我,不是其他人吧?毕竟其他人都比我有用。”
“你也有点想他了吧?”
他装作云淡风轻,字字句句里却都是期期艾艾。宁明昧仍坐着,如往日一般从桌子后看他:“石泽骞,你是三年前考入的缥缈峰。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若换做旁人,或许会说“石泽骞,你是三年前考入的缥缈峰,这三年,你已经发表了两篇论文”。但这是宁明昧本人不会说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会说这种话的人自己不会觉得好笑吗。这倒像是在细数二人之间的情分、说自己曾为对方付出了多少、像是试图修复关系的暗号——即使不是为了修复关系,也足以表达出一个意思:“我对你仍有在意和不甘心”。
说话的人自以为表达出的诘问和关系修复,对于听者而言,不过是听者发现自己拥有攻击对方的机会的契机罢了。
有在意,才会受伤。
这是感性的人常常陷入的误区。但宁明昧实在与他们不同。他十分理性,也十分地对旁人没有情分。
而且石泽骞能算背叛吗?人各有志罢了。水往高处走,看来石泽骞已经有自己的打算。宁明昧不看过去,只看现在自己得做什么。
于是面目扭曲的人变成了石泽骞。他唇边肌肉扭曲起来,道:“是,我进了缥缈峰三年……”
只是随即,他道:“洞天福地给了我一个名额。随后,我转去那边读就是。”
宁明昧道:“好。我让平洲去给你办手续。你在缥缈峰的成绩也不算差,转学流程上,也走得通。”
江见月却忍不住了。她道:“石泽骞,缥缈峰到底有什么是对不起你的,师尊又有哪里是对不起你的。缥缈峰的资源什么时候不是平分给每个弟子的,再没前途的研究方向,师尊也能帮咱们找到创新和投入应用的方法。在整个缥缈峰里,你的资质不算最好的,也不算最差的。三年时间让你发两刊,也够可以了。我资质不知多少倍高于你,当初进来三年,也不过是发了两刊而已!实验室新进的设备,无论资质差距,所有人也都是轮流使用,没有谁能霸占好设备的说法。你到底是说说,师尊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天才少女到底还是脾气火爆,把问题都问了出来。江见月件石泽骞脸上肌肉抽抽,又加了一句冷笑:“白眼狼!”
这句话像是彻底破了石泽骞的防。石泽骞道:“是啊,谁都知道,只要进了缥缈峰,无论资质高低,都能做出好东西,都能拥有好简历、做出好项目……所有人得到的都是很平均、很好的,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得到回报。师尊,你也很好,但跟着你,太累了。”
“一定要努力,所有机会都是均等的,可所有人都在一个起跑线上,不努力就发不了刊,不一直动脑子,就想不出突破口,所有人都得跑。洞天福地的观妙长老承诺我,洞天福地的资源那么多,只要进入洞天福地,就能拿到更多更快捷的资源,更多的推荐……”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江见月怒了,“你难道不知道洞天福地的人最喜欢抱团互相推荐,几个人自己主办编辑部沆瀣一气,互相评分把各种分数刷高。只要能讨好他们,再水的论文都能被他们刷到天上去!就凭着他们太上长老的身份!你以为这是好事吗?你以为他们手里拿到的那些资源,难道不是从别的弟子那里剥削过来的吗?”
“那些弟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不,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家境贫寒,全指望着我一个人。师尊,我也是人,我也会累啊!而且,我难道做得很错吗?合理运用自己手里的资源,难道不对吗?而且那些弟子手里的东西,又不是我亲手拿走的!”石泽骞激动起来,“江见月,你是天才,你根本不知道,我当初为了考进缥缈峰有多辛苦。我复读了八年,整整八年!通宵达旦,我从来没有一日懈怠过,旁人去游历,我连游历都不敢去,因为我没钱、也没有时间可以挥霍!我每天刷题,刷题,刷题,只为求一个修仙之路上的公平……好不容易考上了这清极宗最厉害的峰门……可考进去了,我还是要和其他峰的弟子们一起赛跑,继续努力……”
江见月根本无法理解:“这到底有什么问题,难道你想一考定终生?难道考进缥缈峰,不是为了让你能够进入更好的平台继续修行,不是为了让你能够争取到与自己的努力匹配的资源,而是为了给你一张血统高贵的身份证?让你从此和其他没考进缥缈峰的弟子拥有阶级隔离?按你这个说法,最有资格鄙视你的人,就应该是我啊,不给你这个考试的机会,你这辈子都越不过出身大家族又资质高的我去。师尊给了你进缥缈峰的机会,你却反过来辱骂这个机会了。”
石泽骞骤然哑然。这不是因为他不想反驳江见月,也不是因为江见月的话无懈可击,也不是因为他不想细数自己的那些辛苦,那些风霜刀剑的过去……而是因为,他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了。
于是,他看向站在宁明昧旁边的白衣少女,直勾勾地盯着她。
终于,叶雪霏开口了。
“你不要看着我。你让我恶心。”她说。
石泽骞看着她,忽然吃吃地笑了。
“方才你为师尊开口时,我很羡慕你,叶雪霏。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都没办法理解吧。你是白掌门钟爱的首徒,所以敢说出这句话,所以敢骂那些洞天福地的人。因为无论他们如何刁难你,如何让你失去你本该得到的资源,你的师尊都会为你撑腰,即使受了损失,她也会给你补上。”石泽骞说,“我好羡慕你啊!叶雪霏。”
叶雪霏沉默良久良久,终于她说:“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是要靠情义换来的。你即使留在缥缈峰,宁峰主也会给你应得的东西,不会让你的利益受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