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宋昏回答一句“依礼”。谁知他舔舔唇,尴尬笑笑。
“因为我知道大人是女子啊。”
手里吐掉的山楂核啪嗒滚了一地。裴训月睁圆了眼。只见宋昏也学她,往她耳边悄悄道:“不过大人你放心,我谁都没告诉。”
讲话时的温热吐息飘过来,僵了她半边身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段时间了。”宋昏摸摸后脑勺,“倒也不是我故意揣测。只是我见过太多尸体,对人体骨骼还算有研究。即使是同样的身量,男子的骨骼和步态也与女子大不同。大人已能做到八分相似,但仍有细微差别。”说着,宋昏拱手行礼,“大人,草民全仰仗大人提携,才得了仵作一职。我虽是江湖出身,文识浅薄,却从小将恩义二字铭记于心。凡是和大人有关的事,草民必定守口如瓶。”
他这般开门见山,出乎裴训月意料。算来宋昏和她也是出生入死。敞亮性子,说开了,总比一直试探来得好。
“你既这样说,那我便信你一诺。”裴训月点头,“不过,你方才说江湖出身,什么意思?说起来,我还不晓得你的身世。”她说罢,心里微微坠了起来,竟然比听见宋昏知道自己是女子还紧张些。
“我生于岭南,母亲难产,幼时父亲病死。一位江湖游医收养了我,教我些下九流的皮毛,后来他也死了,我就自己出来谋营生。”
神情自然,毫无破绽。
“岭南人?那你和林斯致倒是老乡。”
“也算不上,我很早就离开岭南了。这些年几乎是四处飘荡。”宋昏微微一笑。
“我瞧着你武功甚高,人又聪明,为何只甘于做个司炉人呢?”
“徒有武功,可我出身不好,又不识几个大字,进不了武试。去江湖里帮派,打打杀杀的也太危险。做个司炉人,守着死人骨灰,倒是安静。”
裴训月点点头。她叹口气:“你说你出身不好,可你的样貌中有些地方,却像极了我一位身份尊贵的故人。”
“噢?”宋昏好奇,“那倒是巧。”
趁这对话的空当,二人忽然都不出声了。风将窗子吹开。已然冬末,天气渐暖。那窗外红梅依旧凛凛地开,梅旁的枯树却渐有绿意。“一旦入了春,就是回明窟最好的时候。红柳遍地,刀削斧廓。风景别样甚至不输江南。”宋昏盯着窗外叹。“是么?那么我这下窟一趟终于也算有些幸运。”裴训月微笑。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万难可渡,逢凶化吉。”宋昏道。
他没问过一句裴训月为何女扮男装,却想必猜出了三分。说来奇怪,从小到大,镇北侯夫妇对裴家姐弟都是一视同仁。将门家风,教子虽严,却开明体贴。唯独在这件事上,不容商量将裴训月送进窟里。
难道和她商量了,她会不同意么?
裴训月当真不明白阿爹阿娘的心思。
那料峭的风吹过来,她喘咳几声。宋昏便伸手拢了窗。林斯致恰好捧着案卷进来瞧裴训月,见她能下地走路,一脸惊喜。
就在捉拿陈小珍那晚,林斯致还因为案子的事情对裴家生疑。裴训月跳江追凶后,他自愧弗如,再也不疑有他,唯裴大人的话是从。
“大人,夏斌被分尸一案,我已经将案卷写好,打算明儿送给胡知府去。等你身体好些了,请过目过目。”林斯致说着,赶忙把案卷递来。
前几日,裴训月病中将崖洞里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过林斯致等人。假严冬生是夏斌,这应该是可以确认的了。可陈小珍身上纹着的“陈清晏”三字是谁,以及陈小珍为何杀夏斌,裴训月仍然毫无头绪。
“这案卷写得云里雾里,胡知府能批么?”裴训月翻了几页,又道,“‘潘家班’三字,尽可抹去。这是我从蒋培英那里套来的线索,与案情关系不大,不必上报。”
“玄舌鸟也可以隐去,至于陈小珍为何杀夏斌——”
“写仇杀吧。”她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