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都是副监工张通给我拿过来的旧图纸,我先熟悉起来,”严冬生点头,又瞅了一眼林斯致手里厚厚的簿子,“林大人这么晚也来用功?”他笑,“早知你来,我让厨房胖婶多做一碗夜宵。”
“嗐,多谢贤弟费心,不过我随便看看罢了。”林斯致说着,呷口酽茶。“案子难查呀。”他看着密密麻麻的口供,叹口气,“不过幸好有裴大人和你们在,否则,我两边都要忙,真的累倒。”
夜深,无人,两个人话里便也没个把门。只见严冬生亦是皱眉:“可不。一个僧录司,既要管僧人疑案,又要管佛塔重建,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
“何止,还有灾民安置、罹难抚恤、僧籍重录、壁画修复啊呀,我真的,从上任以来,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还是干不完。”林斯致好不容易抓到人抱怨。
利运塔是国塔,当初光建就建了快五年。那塔塌的时候,又是盂兰盆节,不知压死多少各地前来拜佛的世家贵族。
仅仅靠一个经费微薄的僧录司来主导佛塔重建。杯水车薪,蚍蜉撼树。
“我来了才知道有这么大工作量,”严冬生停笔,“我甚至觉得,皇帝压根就没想让这佛塔重建成。”
“可不是”林斯致脱口而出才觉不妙,连忙呸呸,“这可不敢妄议。你我二人还是尽其所能便好。”他说着,拱手朝天敬了敬。
严冬生便也不语,低头画起了图。林斯致讪讪。不过,他虽然刚才嘴上推拒,心里却早就作如是想。
新监工说得对。明眼人都看得出,当朝皇帝李懿,压根就没打算让这佛塔重建成功。但他又偏偏调任这么多京城官员、世家子弟来僧录司。
圣意妄探也是无用。林斯致摇摇头,聚精会神看起了鞫辞。忽然,他发现一处之前竟然从未注意的疏漏,不由得盯着那行字,睁圆了眼
第二日,朱府。
裴训月终于睡了个安生觉。今早,红姑倒没有像艳鬼一样站在床头。
“我看你是缺觉,所以没叫你。”红姑叫丫鬟端进来热水洗漱,抿唇,“你呀,昨晚在湖边那个小凳子上居然也能睡死。”
“那,是红姐姐背我回来的么?”裴训月佯装自己是个风流男人,手指转了半圈,笑着点点红姑的嘴唇。
“不是,是宋昏。”
裴训月闻言顿住,愣怔般手指往外一撇,晕出的胭脂像抹血痕。“别闹。”红姑只以为她撒娇,便用巾子擦擦下巴。裴训月站在原地,手指上还是赤色口脂,却顾不上拭,满脑子都是昨夜,替她抹去脸上水痕的那只手。
她睡意昏昏中也能记得。何其温柔。
裴训月眨眨眼,她扭头,看见身旁是扇半开的窗。
望出去,青瓦覆了薄雪,红梅长在瘦癯的枝头。裴训月随意摸了一朵,将胭脂一下下轻轻揩在花瓣上,直到浅绯成朱红,才道——
“去堂屋吧。只怕不过多时,李明香又要请我们去用早膳了。”
红姑跟上去,欲言又止。
堂屋内。李明香果然已将早膳备好。依旧是一桌的精致小菜。朱府日日这排场,也不晓得哪来的这么多钱。裴训月将李明香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桌上布着银筷、滤壶、皂角巾。李明香正小心翼翼用巾子擦手。
“明姨怎得不吃?”裴训月故意先夹起一只翡翠饺子往口中放。
“哎,当然是以客为先。”李明香笑笑,也夹起只饺子。
“啐!”只见裴训月忽然大咳一声,捂着喉咙,把饺子吐在桌上。李明香大惊失色,立刻命人从滤壶里倒出苦参汁来,要给裴训月灌下去。“松哥儿!快把这苦水喝下去,好把那毒催吐出来!来人,去请太医!”她叠声地唤。
“什么苦水?”裴训月抬头,一脸茫然。她虚扶了扶李明香的袖:“明姨怎得要唤太医?我只不过吃不惯这饺子里的胡荽。”说罢,将饺子馅戳开来,果然见星星点点的绿碎叶子,“难道有人会在菜里下毒?”她大惊,连忙又呸呸几声把饺子吐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