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弦用力点点头,有些担心的看着脸颊酡红的苏徵:“爷,我先送您会寝室休息吧,我看您……”
苏徵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微笑道:“我不过小饮两口罢了,无事的,你速去速回。对了,还有一事,可寻来了白玉堂的兄长?”
秦弦将信放入怀中对苏徵道:“此时乃是紧要时刻我怕走漏风声让秦旭去了,您放心就是。”
秦旭是秦弦的弟弟,江湖出身,心思细密,虽然人冷傲了一些但是他交代下去的事情一定不会出问题。苏徵这才放下心来——白玉堂小小年纪却中毒那么多日子,他少不得要防备着他病体无法好转,有他兄长在会好的多。况且……若白玉堂真的身体真的撑不住了,也不至于四鼠发狂。这样的年龄的少年苦熬了那么长日子,还真不好说将来情况如何,让他不得不做这些打算。
示意秦弦离开后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夜风习习清爽可人,看着一抹黑影飞逝在自己眼前,苏徵才长叹一声。
掏出酒壶灌了一大口,伴着那入喉时辛辣灼痛的滋味他想——迎风夜饮也算快意吧?嘲讽了自己一句后,他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只得将酒壶放在窗沿上,双手支撑着身体,脑袋开始有些发沉。
他知道这是酒劲儿上来了。
看着窗外的月光落在地上和小路两旁高挂的灯笼形成的光影交错,他的思绪也恍惚了起来。
酒,是好东西,他喜欢。
他当初虽算不得嗜酒如命但有好酒从不放过,也曾有自己得意的窖藏,白酒黄酒红酒各有不同的存放点,兴致来了就命人去取。想风雅便一个人依着自己的心情或是月下小酌,或是伴着悠扬的乐声独饮。若是觉得孤单便喊来那几个死党开上几瓶一起糟蹋,不去管什么醒酒时间,不去问饮酒方式,要的是爽快是一时欢乐。
不惜重金之下,他藏酒之多足以让任何爱酒者钦羡,但能让他重视的却只有两样。
一样,是他的弟弟苏攸送他的三十岁礼物,一坛百年历史的状元红。曾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的师长在他中状元后所送的十坛状元红之一,价值之高不需详说。
他犹记得自己当时十分开心,可是依旧习惯性的挑着眉头哼声道:“这怕是中国最后一坛名副其实的状元红吧?在我生日送这最后一坛状元红,你这又是何意?”
可他没想到若是平时一听到他这尖酸话就转身走人的弟弟却是笑容一扬,他那英挺的脸庞一向刚毅英气,此番难得展颜却是让他一怔,居然觉得这张还算俊逸的面皮笑起来的时候居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送你,只因为这酒已是独一无二,唯有独一无二的酒才配得上你。”面前的英挺青年声音干脆果断,好似不容人置疑。
饶是苏徵面对这位弟弟时一向习惯用尖锐的言语,但此时也说不出半分尖锐之词,只是看着他那身笔挺墨绿色军服的消失在视线中。
那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或许妈妈去世前说的对——他已十余年不肯相见的爸爸当年坚持让他认祖归宗,并非是因为不爱他,也并非完全没有顾虑妈妈的想法,而是因为那个孩子特别像他爸爸罢了。
眉眼中的刚毅英挺,如今一身笔挺军装的昂然模样……”徵儿,苏家今日的荣耀是用鲜血和军工铸成的,你自小就无意从军,也别太难为你爸爸……“他没听进去,但也没对他过多为难,外人眼中他苏攸是苏家子嗣,苏长塑的儿子,苏徵的弟弟。
那坛酒他从放在了他的书房再未动过,这窖藏百年的美酒早已沉淀发酵不能单独饮用,还需用水调配得宜,麻烦得很,动它做什么?
偶尔望着的时候,他会觉得这酒一定很难入喉,他要找人与他一起来喝。酒是青年送的,他自然是不二人选,只是要与他苏徵一起共饮,他要有足够的资格。
或者,他当上上将的那一日?
既已是百年珍藏,再放上几十载又如何,或许那小子让他等不到那么久呢。
而另外一坛却是生日后的第二天收到的,男人穿了一件白色唐装带着一个青皮葫芦悠悠然的出现在他面前,伸出手,声音是听了二三十年的冷淡平和:“送你。”
就只是这两个字,就只是一个青皮葫芦所装,他满不在乎的收下,却在青年走后置若珍宝般放置在他那从不让外人进入的卧室床头,日日睡前都要看上一眼,仿佛又能看到青年白衣飘然黑发轻垂额间,墨玉眸子冷凝的视线……
偶尔他会打开葫芦盖轻轻的闻一下,是青年身上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梅香,梅花酒。青年每年都会亲自酿酒,只是他从未有缘一尝,也不似几个狐朋狗友一样厚着脸皮去讨要。
双手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索性收手顺着依着的窗扇滑落在地上,双颊酡红一片,双眼轻轻合上。
青皮葫芦随着时间变成了黄皮,他也不再打开——他虽自负意志力足够强,但面对心爱之物又有几人忍耐得住?不如封着。
只是时不时仍要伸手把玩一下,手指轻轻描绘着葫芦底端上的比划——赠苏徵生日贺礼,落款……燕飞。
就这两个字,搅得他心乱如麻,不复淡定从容。
赵元俨,字燕婓。
而他,叫燕飞。
简单的两个字,却连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相处多年的发小也没人叫过,他不喜别人称呼他太过亲昵。所以喊他时都喊司空,司空……
那两个字,他只得在心里念着,一遍又一遍,有时候是梦中呓语,有时是一人独处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只是,此时呢?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他轻喃着,眼角湿润。
“燕燕于飞……”
即使多少年来他一直都知道他喜欢的那个人触手可及,但他更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有勇气伸出双手。
有些东西即使远远旁观,也依旧是他的心中宝。但伸手手来或许尚未碰到宝物就已经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苏徵从不做让自己后悔之事,也从不后悔。
但在此时——当他他连远远望着也成了奢望,再也望不到那喜着白色唐装的身影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的这个原则有些可笑!
他不知道当他的体温在那人的身上渐冷后,那人会如何,他只知道,他自己是后悔却也不悔的。
救他,自然不悔。
但死前为什么有说出那句话呢?如今却带着满腹遗憾,做了几十年的痴人最后也只能带着残念在记忆中继续痴痴的想着,做个可笑的,自己平日里最看不起的痴人……
夜风吹过,眼角湿润处冰凉。
当月移中天,书房中的蜡烛燃尽,书房中漆黑一片。他扔躺在地上,只是觉得浑身冰冷。刚刚被酒劲烧灼的大脑蒙蒙沉沉,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思绪停留在那句燕燕于飞上,亿着往昔的记忆,不觉悲也不觉苦,只觉得这样做个梦中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