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陈景来到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年关。在不知不觉中,在一场场的惊心动魄中,时间像条老狗,一不留神就撂着狗腿,匆匆跑远了。
马庄里的岁宴,并不算太丰盛,这百余号人,齐齐围坐在一起,一时间热闹无比。
按着陈景当初定下的规矩,马庄的每一年,都会有分红。虽然只是刚开始,资金也没多丰足,但规矩不能破,你只有立住了威望,才能让部属归心,死心塌地地追随你。
马场七鹰,以邢小九打头,是当初在塘村里,最先跟着讨命的七个人。邢小九,胡东胡西,李恒周勇,还有赵三和吴志这两个猎户。
“每人取十两。”正在拨着算盘的宋钰,抬头露出笑容。
不多时,除了邢小九之外,余下的六人都欢呼起来。更是让旁边的许多庄人,都眼神炙热,巴不得自个东家马上跑马帮,然后背起刀弓,立即跟着做跑家子。
孙雄,还有唐傲这些老卒,加入的时间不长,但也算立了功,陈景也没有吝啬,每人分了三两的花红。
至于祝峰,这尊大佬性子恬淡,并不喜欢聚财。陈景只能将这些银子,用作祝峰以后的药诊。身子孱弱,说不得以后,还要多购置一些大补之物。
分完花红,随着邢小九的一声高喊,整个庄子的人,才开始齐齐欢呼起来。十几个的庄人娃儿,眼见着要入席,急急停止了打闹,兴冲冲地跑回来。
陈家马庄的岁宴,在欢闹中开始,即便外头有风霜遍布,但每一个庄人的心底,都是热乎乎的。
只吃了半席,邢小九抹着油,忽然走了过来。
陈家怔了怔,顾不得宋钰的疑惑,带着邢小九急急出了马庄。等绕到庄外的密林,才现林汤和林逍两人,早已经候着了。
“陈景见过兄长!”
“景弟!”林汤也脸色欢喜,走近了两步,和陈景抱了抱。
“兄长来登丰城,莫非是有事?”
“景弟你猜?”
“任职了……”
林汤脸庞激动,“也不知怎的,前两日的时候,登丰城突然来了文书,终于让我任职五湖郡的府台了!”
陈景也舒服地大笑。当初定计毒杀吴秀,便是为了这一步。还好并没有估错,林汤现在的身份,属于中立型的官吏。也亏得如此,不管是维新派还是守旧党,都没有过多阻挠。这两帮的人,反而都会将林汤当成自己人。
“今日去入册任职的时候,胡尊要留我吃席,但我婉拒了。同样,登丰城里的不少世家,也留我吃席,但我也都推脱了。”
林汤在官路上的擢升,相当于夹缝求存。不管是不是墙头草,但偏偏这样的手段,方能迎来一场成功。
“原先想让逍哥儿来的,但我总想见见你。景弟,多谢了。”
“兄长莫说这些。”陈景笑了笑。林汤擢升,以后便是他的贵人。在南方六州里,他巴不得林汤越走越高……若是能坐到胡尊的位置,他们这对联手的义兄弟,一白一黑,说不得要叱咤江南了。
当然,想归想,陈景明白,南方六州还有一尊大佛,以他和林汤现在的背景,还撬不动。
那尊大佛,便是司马卓。
“景弟,你可听说了北面京城的事情?”叙旧完,林汤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陈景点头,“听过一些。不仅是寒灾,京城那边已经割让了三城,使狄国人更加肆无忌惮。”
“会打起来么?”
陈景犹豫了下,“我也不知。但若是不打,你我的计划,可能要变了。”
不抗狄的话,只知一味地退让,这大冉王朝的宿命,只会慢慢沉沦,直至沉到谷底。
“景弟也知,若王朝不作为,到最后只需一根焰硝的引子,整个中原就要炸起来。若按我的意思……我大冉上国,该强势一回了。”
无疑,北面的局势,哪怕在南方这里,依然牵动了很多人的心。大到司马卓那样的枭雄,小到一个淮州笔吏,或许各有心思,但都心里明白,外族之害,才是中原最大的灾难。
林汤叹着气,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前几日的时候,我在京城的一个友人来信,信里说,几个头花白的告老京官,已经聚在一起,准备入宫死谏。想让陛下那边定了决心,和狄国彻底开战。但后来大先生知道,将他们拦住了。”
大先生若不拦,便是一场枉死。朝堂上,越是底蕴丰厚的人,越是不想和狄国开战,会拼命地怂恿小皇帝,万事以和为贵。
“听说在北面,被割让的雍州三城,有个叫耿洪的小裨将,已经违抗军命,并没有带着本部的八百人后撤百里。而是继续留守在城关,聚起了七千的忠义之士,誓要死守雍州边境,寸土不让。但朝堂那边的说法,这些人是反贼。”
林汤声音悲呛,“若他们是反贼,这满天下,谁又敢称忠义之士。虽一介文人,听着听着,我都恨不得抬刀取马,奔入北疆卫国杀敌。四十六州的大冉,只剩二十八州,三次迁都,又失去了漠北一带的屏障。”
“吾国,岂可做仓中硕鼠啊!”
陈景安慰了句。在他的心底,无关前世后世,终归留有一份保家卫国的念想。若北方战事打起,他亦愿意带刀北上,破敌枭。
中原可以乱,可以碎,但外头伸进来的爪子,务必要一刀断掉。
说到心痛之处,林汤以袖掩面。
“景弟,我这就回了,原先还想和你喝盏庆功酒,但现在看来,只能再择日了。”
陈景起手抱拳。他和林汤的身份,并不能让其他人现。除非说,有一天他们两个人,都齐齐站在了南方六州的巅峰。
“景弟,南方若是跟着乱了,你莫要逞强,带着庄人先入山避祸。”
类似的话,陈景已经停了不下两次。
但这偌大的中原,真的山河尽碎,他又能躲到哪里。
国破了,何以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