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只是俯身跪拜:“臣不求功名,自臣知大限将至,惟有一个心愿未了。”
武昭仪惊讶:“什么心愿?”
“请娘娘恢复武德朝宰相裴寂之官职;请娘娘念在裴氏女抵御突厥守卫江山之功劳,赐裴氏满门一个忠烈名誉。”
武昭仪不置可否,眸子一眨不眨地攫住李淳风。
她自幼就听到过很多很多关于李淳风的赞誉之词,也听到过很多很多关于李淳风的流言蜚语。
聪颖,俊美,神算,两面三刀,不敬恩师,夺朋友之妻……但是,所有捕风捉影的形容词叠加在一起,也无法准确详实地描述李淳风这一位从武德朝开始就一直是谜团般的神奇人物。
难道,所有的捕风捉影,起源于李淳风心中住着一位逝世多年的女子?
“李淳风。”武昭仪好奇心陡起,忍不住地呼唤这位纵横三朝的风云人物。
“臣在。”
武昭仪还是按捺住所有的好奇。她抿着红唇,绽出温和的笑容,很罕见地放缓了声线。
“本宫准奏。”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红颜也好,名将也罢,都已成枯骨……她可怜他,允他所求。
又是一年秋天的时候,皇帝李治不顾长孙无忌的激烈反对,册立昭仪武氏为正宫皇后。
几月之后,长孙无忌被指控谋反,并被皇帝李治以雷霆万钧之势处以“长流三千里”的重刑,流放至黔州。
长孙氏族的子嗣及宗亲,全被株连,或流或杀。
至于与长孙氏族来往密切的官员,无论官职高低,一概不留,或杀或贬。
贞观朝遗留下来的腐朽老臣,几乎全被清算。
噩耗传到黔州之时,长孙无忌正被武后派来的心腹赐予三尺白绫。
颤颤巍巍地爬上椅凳,颤颤巍巍地把三尺白绫系挂于横梁之上,垂垂老矣的长孙无忌蓦然地想起被他遗忘了很久很久的死敌,李淳风。
“没有裴寂的好命,就不要妄图成为第二个裴寂。”
一辈子追名逐利,到最后,诚不如裴寂。
裴寂客死静州之时尚且有大儿子、大女儿为其烧纸哭丧,此刻,他被逼自尽,身旁竟然连一个流泪的子嗣都没有。
后悔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罢。
尘归尘,土归土。奈何桥饮尽一碗孟婆汤,这一世的恩恩怨怨,都成空,都放下。
只是,为什么死到临头仍然对人间事依依不舍地淌落两行浊泪?
大抵,怨恨死在李淳风的前头。
显庆二年,西突厥被大唐剿灭。危害李唐边境三十多年的突厥祸乱,终于,尘埃落定。
金戈铁马,故人战归家。
皇帝李治下旨,加封一切立国以来征战有功之大唐勇士,同时恢复裴寂的官位,追赠裴寂相州刺史、工部尚书、河东郡公,并追赐裴氏满门一个“忠”字。
生前享尽富贵荣华,死后再得善终,惟有大唐武德朝裴寂一人。
秋风乍起、细雨纷飞之日,李淳风向武后辞官。
伫立在裴府原址,抬眸凝视曾经破落的门户如今被换上富贵堂皇的朱漆大门,李淳风在这一刻想起了他一辈子的死敌,长孙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