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黯然的垂下眼眸,眼角无声无息地淌落一行晶莹的泪。
哭泣,并非仅因为悲伤,而是在与红尘俗世做最后的告别。
当眼底的余泪被疾风吹干,当她的视线再度对上孙秀时,她眸光里的悲凉全然不见,剩下的,惟有最后的不甘呓语:“妾身何德何能,独占夫君恩宠,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夫君,黄泉路上你且慢行,珠儿这便来陪你!”
话音未落,绿珠毅然地松手,离开紧紧攀附的朱栏,在她从高台坠落的那一段短暂光景里,回荡在繁华金谷园之内的声音,依然是她痛彻心扉的诅咒——“孙秀,我诅咒你此生此世,不,是永生永世被厉鬼缠身!诅咒你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这一刹,绿裳佳人闭上眼眸,宛如落花。
冷静如孙秀,亦在这一刻缓缓地闭上双眼。
几滴飞溅的鲜血,沾染了他光洁的额。
……
高阳,始终被月所遮挡。
世事无常,凄凉无边的金谷园内,再也听不见任何柔软女子的悲伤与哭泣。
惟叹人生如梦。
一生恨,一场大梦。
时光荏苒,三百余年之后。大唐,武德五年。
裴府——
“青柳,待会儿你去催催徐总管,轿辇究竟备好了没有,急着去城门迎接夫君呢。”梁洛纱微侧着头,从铜镜里左右观看刚刚梳好的飞仙髻,嗓音娇嗲交代站在她身后伺候她梳头的贴身婢女。
丫鬟青柳应下,同时把手里几支矜贵奢华的珠钗及金翠别上梁洛纱的发髻。
站在丫鬟青柳身后的吕珠,惶惶不安搂住怀里的破旧小包袱:“表姐,实在对不住,珠儿确实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跑来长安打扰你。”
“得了,表姐又不是不知晓你的难处,你那丧尽天良的未婚夫与卖酒女私奔,不但卷走了你所有嫁妆,连一枚铜板都没留给你,还丢下一屁股赌债让你偿还。”
吕珠面色狼狈,鼓足勇气,恳求道:“表姐,听闻裴府二小姐在长安城中经营数间酒馆,我可不可以去她的酒馆找些活儿做做,也好还债。”
“你是指裴承秀?”梁洛纱不屑一顾,“裴承秀可是全长安城里鼎鼎有名的男人婆,我讨厌她,你万勿再在我跟前提她的名字。”
吕珠一时语塞。
这时,梁洛纱指从一个紫檀木盒里挑出枚斗大的珍珠。这枚珍珠质地虽然晶莹透露,珠体当中却裂开了一道缝,似曾避过灾祸,因而显得极不吉利。
梁洛纱啧了一声,将这枚珍珠丢给吕珠:“拿去当了罢,怎么说,也能当个一百两。”
吕珠抬起头,倒吸一口气:“一百两?!”
梁洛纱鄙夷一笑,将纤纤玉手递向身旁的丫鬟青柳,由青柳将她扶起,居高临下睨着吕珠,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鄙夷着孱弱的落水鸡——
“表妹,长安城不是洛阳乡下,实不适宜你这种从寒门破落户走出来的姑娘家。你收下这枚珍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呂珠归来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朱雀长街,整整半天三个时辰下来,吕珠嗓子腿都跑断了,由始至终没有一间当铺愿以重金典当瑕疵的珍珠。
大约是年代久远且历经颠沛流离,这颗二十四分重的珍珠反光极弱,表面珠体甚至不能清清楚楚照见人的面孔,纵贯珠身的条纹裂痕更是令珠体看起来极其粗糙,很不雅致。
吕珠觉得难过,不是无法典当珍珠,而是为表姐梁洛纱左一句“洛阳乡下”右一句“寒门破落户”的讽刺而倍感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