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平稳军改,与朝廷放开了旗人做买卖有关。旗人家中本有分到的田产,拿了补偿金,能回家种田,或者做些小买卖,日子总能过下去。
隆科多这种老牌勋贵,是最不愿意见到改革之人。齐佑当政之后,他们处处受限制,早就心生不满了。
他因着太激动,一下忘记了朝议的规矩。他眼神接触到齐佑,头皮瞬间一紧,那股子激动与不满,嗖地没了踪影。
齐佑可不比先帝康熙,他监国多年,登基后更是励精图治,朝廷上下幡然一新,政令通畅,吏治清明。
朝廷允许朝臣与百姓畅所欲言,无需担心会因言获罪。但若是违律者,严格按律处置。可不像先帝时期那样,律令只是摆设,随便罚银或训
斥几句就了事。
齐佑的帝王威严,深不可测。但最令朝臣官员心怵的还是,日渐完善,并且彻底得到执行的律法。
除了看不见摸不着,为人为官的道德之外,律法才是戴在他们头上的紧箍咒。
反对的官员,吵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总不能当着汉人官员的面,直言他们想高人一等。
按照先帝时期那般,拿旗人上战场打仗,守护江山为由,这个借口如今也不成立。
早在齐佑下令收复西疆,举大兵攻打策妄阿拉布坦,以及攻打贵州云南等地土司时,旗汉的兵已经各占了一半。
西疆收复,云贵等地平安后,镇守当地的兵丁除了汉兵,还加上了苗土等部落的兵。如今旗兵在军营中的占比,只有以前的七成左右。
眼下一时出不了结果,齐佑也想等他们冷静下来,再听听他们用过脑子后,真实可靠的意见。下令退朝,着令各人回去仔细商议,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老四不动声色看着朝臣们的争论,心里着实惊讶不已。
齐佑登基之后,南书房几乎空置。老四当时也不理解,在他的想法里,只有南书房远远不够,应当扩大,加强集权。
偏偏,齐佑不但没有加强皇权,还主动放权,让皇权处处受限制。
可齐佑登基已经五年,大清上下真正海晏河清,朝政平稳。
老四迷惘不已,一边是他坚持自己的想法,一边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以
前出任何一项政令时,齐佑都会先与大学士以及重臣们商议。这次他却是闪电宣布,老四怀疑他早就打算要旗汉同律。
作为旗人,老四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当然还是愿意旗人高人一等。作为觉罗氏,老四又不敢确定了。
元朝的结局,已经是最有力的佐证。
老四深知齐佑的做事风格,直言不讳问道:“皇上,我有件事不明白,皇上可是坚决要旗汉同律,撤销理事厅了?”
无论旗汉,官员在齐佑面前,一律称臣,不再自称奴才。
老四如今管着户部,算是朝臣,不用自称奴才。再加上兄弟这层身份,齐佑让他们私底下自称“我”即可。
齐佑没有隐瞒,他当即承认了,清楚解释了当今旗汉的人口占比:“任何一个开明包容的朝代,都不该将百姓划分高低贵贱。”
老四沉吟了下,还是据实说道:“大清进关时,旗人的人口更少,汉人依旧不敢反抗。”
齐佑笑了起来,说道:“大清的威胁,从来不是汉人,而是其他国家。外面的发展迅速,从几大关口进来的商船,从西洋传来的各种讯息,便可清楚得知。以前的旗兵压着汉人不敢反抗,久而久之,汉人不是真心臣服,而是变得麻木。”
西洋各国打来打去,如今的英吉利发展势头越来越越猛,前往大清的商船逐渐增多。
老四管户部,对西洋,东瀛等国的发展,比其他官员更加了解
,听得频频点头。
齐佑肃然道:“什么最可怕,麻木僵化最可怕。那样的大清,如同失去活力的死水。朝廷江山是稳了,这种模样的稳固,有何意义呢?我想要的,是具有活力,具有血性的江山。他们才是对外敌,最强有力的震慑。”
老四愣了楞,很快就心悦诚服,说道:“倒是我眼皮子浅,未曾看得更远些。只是皇上,此次好些旗人官员都反对,想要改,着实难呐!”
齐佑微笑,老神在在说道:“不怕,他们回去之后,总得顾虑些亲朋们的脸面,不能得罪狠了。”
自从放开旗汉通婚以后,旗人与汉人频频联姻,谁家中没个汉人亲家。要坚持反对,也得考虑下家中夫人、儿媳妇,或者女儿们的想法。
以前女人们都在后宅,在家中说不上话。从荷叶她们这批姑娘开始做事以来,加上格格们都在学堂读书,女人能出来做事,日渐变得厉害。
光老四知道的,好几个叫得最大声反对的旗人官员,在家里可是夫人说了算。
老四将此事放在了一边,考虑再三,还是问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皇上,当初为何您不保留南书房?”
齐佑沉默了会,怅然,自嘲闪过,最终淡淡说道:“权利与欲望,是一把双刃剑。人一旦尝到了无上权利的甜头,就很难再放下。与之滋生的,是膨胀,昏聩昏庸。我是人,绝不敢称自己能抵挡得住诱惑。
撤销南书房,是为了提醒与限制自己,也是为了警醒后人。”
老四心里的滋味,顿时复杂至极。动容,又佩服。
面对着天底下最大的诱惑,嘴上说放弃容易,做起来却太难太难。
为了那把龙椅,他们兄弟曾经私底下斗死斗活。
老四想起齐佑在登基大典上,说过几句让所有人疑惑不解的话:“朕是君主,又不是君主。我只是在为你们,为大清天下服务。”
时至今日,老四终于彻底理解,齐佑当时话中的含义。
齐佑成了最后的赢家,却没有变成真正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