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冬日,天地间只余下了冷意。早起时去上学,走在夹道中,他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无限寂寞。
如今与妻儿们走在一起,齐佑并未感到轻松。并不是亲情的温暖不足以抵消荒芜,而是森森宫廷带来的意义。
森严,冷酷,禁锢,血腥。
乾清宫灯火辉煌,康熙无论是否上朝,都在寅时左右起身。此时他已经用过了早点,在御书房里坐着。手上拿着一本折子,已翻开了好一阵,脑子有些杂乱,想着昨日齐佑的种种,半个字都未曾看进去。
梁九功上了年岁,常年弯腰躬身,好似缩了水的干虾米。他轻手轻脚走上前,轻声道:“皇上,淳王爷来了。”
康熙道了声宣,放下折子,身子在椅子里不由自主动了动,抬眼朝门外望去。
齐佑与海霍娜一起
进了屋,领着姐弟俩上前请安。
康熙不错眼看着极为肖似齐佑的两人,弘暖玉雪可爱,落落大方。弘曙憨态可掬,两人的一双眼眸,都明亮如星辰,灵气逼人。
他心里一暖,说不出的欢喜,笑得直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好,快起来,到汗玛法面前来,让汗阿玛好生看看你们。”
弘曙偏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康熙,弘暖懂事,忙拉着他走过去。她脆生生再叫了声汗玛法,弘曙则直直盯着御书桌。
康熙顺着弘曙的视线看去,笑着逗他:“弘曙想玩什么?”
弘曙没有回答,垫着脚尖往上看,他穿得厚,一下没站稳。歪歪倒倒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呆了下,小胖手拍着胸口说道:“哎哟,吓我一跳。”
康熙见弘曙摔跤,本来以为他会哭,见到他跟大人一般的举止,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要亲自上前拉他起身。
弘曙撑着地,熟练灵活地爬了起来。见康熙朝他伸出了手,顺势搭了上去,很不见外翘起腿就要往上爬。
海霍娜看得紧张,见齐佑微笑不语,暗自松了口气,跟着在一旁含笑看着。
康熙抱起了弘曙,学着他那样哎哟了声,“看上去丁点大的小人,身子还真不轻,结实。咦,这脸蛋怎么伤了?”
弘曙流利答道:“摔伤了。”
康熙愣了下,噗呲一下又笑了起来,拉过笑弯了眉眼的弘暖到身边靠着,对着齐佑说道:
“你瞧,他脸都伤了,还这般不在乎。平时你可得多看着些,脸蛋上顶着一块疤出来,你当阿玛的见了不心疼,我当汗玛法的可不依。”
齐佑笑着应了,“他向来淘气,一下没看住,就不知跑到哪里去闯祸了。小孩皮实一些也好,谁不是摔摔倒倒长大。以前弘暖如他这般大的时候,也爱乱跑乱跳,如今大些就好了。”
康熙深深看了齐佑一眼,唔了声不置可否。弘曙探着身子在朝御书桌上看,康熙笑着问道:“你在找什么?”
弘曙大声答道:“糖!”
康熙愣了下,笑着轻拍了下他的屁股,“你个贪嘴的,汗玛法这里没有糖,去跟你阿玛要!”
齐佑见康熙被弘曙一番折腾,额头已经冒出了汗,忙上前将他揪着放在了地上。弘曙不哭不吵,御书房里新奇东西太多,他蹬蹬瞪又朝立柜跑了去。
康熙眼神不停看向弘曙,生怕他摔了,又慈爱地问弘暖:“平时在家中都玩些什么呀?”
弘暖清脆地答道:“回汗玛法,平时在家里,我得上学,读书写字,写完功课后才能玩一会儿。阿玛教我写了计划表,我得按着十二时辰的计划来做事,可辛苦了。”
康熙恍然忆起年幼的齐佑,他在弘暖这个年纪时,每天勤学苦读,功课出众。在上书房,将所有的兄弟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如今,他们早已经长大,生儿育女,他也已经快当翁库玛法。
世事
变幻,他亲手抚育,付出了无数心血,盼着他们成才的儿子们。霍霍磨刀,干戈相向,再挥向他这个亲爹。
康熙问了几句弘暖的功课学习,龙心大悦,连声夸个不停,又对海霍娜说道:“你将他们姐弟教得很好,以后带着他们多进宫来请安。景仁宫也冷清得很,有孩子在,正好热闹热闹。”
海霍娜应是,康熙赏了她柄玉如意,姐弟俩一人一块怀表,便让他们去了景仁宫,留下齐佑说话。
康熙喝了口茶,感慨万分道:“如今上了年岁,就盼着能儿孙满堂,一家子和和美美在一起。”
齐佑觑着康熙黯淡的脸色,主动将见胤礽胤禔的一些情形说了,“汗阿玛,眼见快过年了,天气实在太冷,我给大哥二哥他们备了些炭,厚衣衫与吃食送进去。”
康熙冷哼一声,横着齐佑说道:“就你好心!老大性子暴躁,不顾兄弟父子之情。老二眼高手低,总以为有旷世之才,恨不得马上做了大清江山的主。他连身边的太监都管不好,何以管天下。他早忘了自己姓觉罗氏,把自己当成了赫舍里氏!”
齐佑看着康熙不停怒骂,上下翕动的嘴唇,胡子乱翘。恍然觉着,他骂人时的举止形容,看上去与胤禔还挺相似,真不愧为亲父子。
他们从没错,是天下负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