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佑放下茶碗,摊开双手伸过去接着。萨布素手掌跟蒲扇一样宽大,他双手接着都够呛,干脆将肉干放在了腿上的衣衫里,拿起一跟嚼起来,赞道:“真不错,好吃!”
萨布素见齐佑不拘小节,脸上的笑意浓得都快挂不住,噗噗直掉。
这片地方苦寒,不然也不会成为流放之地。朝廷来的巡视官员,哪怕看上去再随和,言语举动之间,那份嫌弃都会不自觉带出来。
萨布素上次与使团的官员打过交道,见过了他们的排场派头。齐佑作为皇子阿哥,他没能近身,只凭着这群官员,也能估摸到齐佑的架势。
只看齐佑身边的护卫奴才,一看上去就与这里的人不同。加上他那股说不出的气质气度,萨布素心情就更复杂了。
其实一路来,哪怕笑得再欢快,做为在这里世代扎根的土皇帝,萨布素打心底排斥与焦虑。
从初见面,到现在这一通交道打下来,萨布素那颗心,才算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齐佑吃了几根肉干,得高与桂和送了晚饭上来。他招呼着萨布素,说道:“都是些粗茶淡饭,将军莫要嫌弃。”
萨布素看着矮桌上摆着的一大碗面片汤,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加上几根碧绿的野菜,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真是粗茶淡饭啊!”萨布素看了半晌,心里直腹诽。
一个阿哥,吃得比他差远了
,他晚上怎么都得有一大碗肉。
萨布素见齐佑已经开吃,到底没再多说,拿了筷子呼噜噜吃起来。
这一吃,萨布素就没能抬起头。
看上去简单的面片,面片筋道,野菜清甜,里面滴了香油,吃起来爽口得很。
萨布素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拿手随便抹了嘴,交口赞道:“这面好吃,莫非是宫里来的御厨所做?”
齐佑拿帕子擦了手脸,笑道:“这是我随从得高与桂和做的,他们跟着我经常在外奔波,别的不会,做饭倒挺拿手了。”
萨布素愣住,眼珠子一转,指着西边火堆边,坐在一起说笑的荷叶与张松他们,好奇问道:“七爷,他们是来作甚的?”
齐佑顺眼看去,说道:“他们是跟着徐先生学习测绘的学生。”
萨布素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他先前见到这群小孩子,有男有女,以为他们是哪家包衣奴才的儿女。
不过他们从他们的举手投足间,看上去又不太像包衣奴才,萨布素又以为他们是贴身伺候齐佑之人。
萨布素难以置信问道:“七爷,姑娘家也能学这个?”
世情如此,齐佑也不怪萨布素大惊小怪,笑眯眯答道:“当然能啊,姑娘家学得不比男儿差呢。”
萨布素思索了下,恍然大悟道:“她们过两年就要嫁人,七爷收了她们,以后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噗呲!”齐佑一口茶水喷了出去,背过身去,呛咳不止。
萨
布素傻了眼,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齐佑缓过气,拿帕子擦了脸,回过头,看着萨布素认真说道:“她们不但会算学,测绘,还会拉丁语。她们都是很厉害的人才,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大清的栋梁,全大清也找不出几人来。”
萨布素呆了呆,眼珠子一转,心又动了:“七爷的意思,她们都还未定亲?”
齐佑想到这里到底不比顺义,又是犯人,又是彪悍的披甲人,还有蒙古满人等各族,形势复杂。
萨布素倒给齐佑提了个醒,他神色一沉,说道:“她们的亲事,要她们自己答应,谁都不能强迫他们。我先跟将军说清楚,谁都不许去招惹她们,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萨布素被齐佑身上突然散发出的凛冽之意惊住,头皮一紧,忙干笑道:“七爷放心,我就是随口一问,也会约束底下那群人,不去骚扰这群姑娘。”
齐佑微笑起来,说道:“得将军这句话就好。我也是丑话先说到前面,若是有人动她们一根指头,我是会开枪的。”
旗人女性哪怕能上战场打仗,可下马之后,还不是得嫁人生子。
萨布素心想不过是群女人罢了,见齐佑把她们看得那么重,脸一时有些挂不住了。
齐佑没有理会他,指着林绣绣说道:“她们之中,有人还是官家的小姐。其实就算她们是奴才,出身寻常,也不是随便任人欺侮的,对所有的女人都
皆该如此。”
本来齐佑要说姐妹女儿,好像他们对待她们的亲事或者人生,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了,便改了口:“将军只管把她们当做同伴,如上战场打仗时,你放心能将后背交出去之人。她们就是在后方,为了天下太平繁荣,默默出力的那群人。修桥筑路,勘测水利,都离不开她们。”
萨布素这才听明白几分,脸色缓和了些,犹疑了下,凑过头去问道:“她们真有那么厉害?”
齐佑重重点头:“真有那么厉害,比将军想象的还要厉害。”
萨布素心又动了,干脆直接问道:“我家的姑娘也能跟着来学习吗?”
齐佑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了下来,说道:“所有人都能学,不拘是谁。还有,以后这里也会开办学堂,无论是披甲人还是谁,不分贵贱男女,都可以送来读书!”
萨布素一眼望去,原本荒凉的山谷,头顶是繁星满天,四下是星火点点,热闹而欢快。
莫名间,他胸口涨涨的,只书读得不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似看到雪化时,庭院地面缝隙间,冒出嫩绿的小草,春天到来,万物复苏时的欣慰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