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洛云澜,没人能随意进出他的卧房。洛云澜泪眼汪汪地绞着手指头:&ldo;我偷偷吃了一个,没毒,才……&rdo;那月饼的味道很好,是早些年父亲在时,家中过节吃的那种味道。也是他们兄弟俩很久很久没有尝过的滋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迟迟没有落下。洛家人眉眼细长,眼角微微上勾,天生便带着几分柔媚风情,细看便能瞧出暗藏其中的奸诈与狡猾。洛云澜的眼睛却不似父亲,而是随了他的姨娘,圆圆的,灵动澄澈,纯真无邪。这是他同父异母的手足,也是世间唯一的至亲,胼手胝足,相依为命。长长叹一口气,洛云放伸手在他胖嘟嘟的脸上抚了抚,尽力将语气放柔:&ldo;他还跟你说过什么?&rdo;&ldo;他说,腊八那天你会带我上龙吟山喝粥。&rdo;洛云澜抽抽搭搭仰起脸,手里拉着兄长的衣袖。燕二哥说,龙吟山上有厨娘,曾在京中世家豪族帮佣,专做地道江南口味。若是哪天他能上山,便让她做一道醋鱼来吃,&ldo;哥,是不是真的?你会带我去吗?&rdo;洛云放一时没有作声,中秋那夜,那人也一脸笃定地对他笑,说要等着他上龙吟山找他。&ldo;荒谬。&rdo;找他?呵,哪天燕啸若是死了,他定亲手为他上炷香。至于现在……他可没有失心疯!&ldo;好好上学念你的书,如有下次,家法处置。&rdo;这一年冬,屏州大雪纷飞。落雁城内家家关门闭户,长街之上杳无人迹。一列人马自西北而来,及至城门之下,为首之人一声断喝,扬鞭疾驰,跃马而入。但见他一身黑衣劲装,佩重剑,负长弓,一路急奔至督军府后院角门,翻身下马,破旧的斗笠下露出一张精悍刚毅的面容。匆匆赶来的贺鸣忙不迭吩咐侍从牵过马匹:&ldo;钟管事,大人在书房。&rdo;钟越颔首谢过,脚不沾地直往洛云放书房而去。是夜,督军府书房油灯长明,至天明时分亦不曾歇。洛云放遣退众人,独留下钟越,两人关在书房中密谈一整夜,说了什么谁也无从知晓。翌日,洛督军吩咐备马,只带了钟越一人,出城而去。他临去前神色晦暗,百年不见波澜的面孔上难得透出一丝凝重。贺鸣立在督军府门前看了许久,直到那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又慢慢转过身,眼神透澈,嘴角微微上扬,依然还是那个亲切随和平易近人的贺管事。一连下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一轮冬日懒洋洋升起,被厚雪覆盖的青石板路面白雪皑皑,远远望去苍茫一片银光。大街小巷里升腾起袅袅炊烟,红枣甘甜的香气混合着莲子的清香,一阵又一阵悠悠在人们的鼻尖飘过。这一日,恰是腊八。老人们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啸然寨里热热闹闹,老老少少齐聚在大灶前熬粥。三九严寒的天,血气方刚的山匪们穿着短褂光着膀子,鼓足了腮帮子卖力吹气生火。一干女眷手脚麻利地往煮了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等食材的锅里倒进桃仁、瓜子等配料。不一会儿,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燕大当家亲自挂帅,领着一众眼冒绿光的大汉,蹲在厨房门前擦着口水敲碗:&ldo;绯姐姐,好了没?都等着呢。&rdo;山上女眷稀少,山脚下摆茶摊的绯娘也被请上山来帮忙。她挽着袖子,手拿一双长筷一匝又一匝在锅里搅动。张嘴还未说话,边上的田师爷迫不及待跳出来:&ldo;急什么?好粥都要小火慢熬。&rdo;小老道今天穿的道袍是特意浆洗过的,发髻挽得一丝不苟,连腮帮子底下那缕山羊胡都刻意修剪得齐整。整个人收拾得山青水绿,远远一看,只要说话不挤眉弄眼,确然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天师模样。他平日里寸步不离的烟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儿摸来的一柄秃了毛的拂尘,走动间手腕轻翻,舞得好似天女散花。熨帖人心的燕大当家见状卖力吆喝:&ldo;哟呵,这个好看!来,再来一个!&rdo;&ldo;对!再来一个!&rdo;掌声雷动,众人齐声叫好。一群兔崽子!强忍住回头翻白眼的冲动,田师爷默默在心底飚脏话。收拾心情挺直腰杆,矜持地站到身姿窈窕的女掌柜身边,天师大人法相庄严道貌岸然:&ldo;年纪轻就不知轻重,猴急猴急的,哪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绯娘子万勿见怪。&rdo;锅里粥汤沸腾,绯娘头也不抬:&ldo;去,再挑担水来。&rdo;&ldo;哎!好嘞!&rdo;丢开拂尘,大天师一把抢过扁担,撒丫子往山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