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凡站在案前点头。听母亲说,先前苏家也是本朝一大望族,世袭的爵位,盛极的权势,还曾出了几位娘娘。再风光也好,败起来就是摧枯拉朽一夜变天的事。行事张扬、同僚相嫉、君恩不复,都是理由,也是气数。小时候依稀记得家里还有些物品,赤红的珊瑚珠、宝蓝的美人瓶……日子过不下去,都拿去卖了。贱卖也罢,温饱尚不可得,谈什么风雅?「大过年的,别木着脸。」篱落站到他身边低身说。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屈膝、下跪、叩头、祈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苏凡虔心诚祈:不望功名不求富贵,唯盼合家安好,无灾无祸,诸事顺宜,万般如意。三跪九叩首,把额头抵到地。这样就很好。有人伴在身边,很好。希望,一直。起身抬眼去看他,淡金色的眼炯炯看着自己。烛火映红了脸。大年初一要去城里的慈恩寺上香。苏凡原先都不搞这一套,王婶就唠叨:「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新年新春的,不敬敬菩萨求个来年平安怎么行?」便带上篱落和管儿陪着她去了。县城里放眼望去就是满目黑压压的人头,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再挤也没见谁恼。管儿咬着火红的糖葫芦东看看西看看,看什么都觉得好奇。怕他走丢,苏凡就拉着他的手。行了几步,另一只手伸过来牵他的,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别走丢了。」篱落没有看他,只顾拉着他往前走。苏凡脸上一热,终是没有挣脱。庙里头也是摩肩接踵,人手一炷香火,大雄宝殿前的香炉都快插不下。王婶遇上了同庄的女人,就站住了聊。管儿看和尚解签看得起劲,苏凡、篱落两人吩咐了他几句,便一同往他处去瞧。庙门前拐过一个拐角,是座月老祠。穿了新衣的年轻女子个个凝着脸,专心跪着求月老赐段好姻缘。篱落拉着苏凡跨进去,月老端坐在上笑得可亲。坐下两个锦垫,篱落纱衣一掀便跪了上去,抬起头来看苏凡,苏凡只得跟着跪了。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他始终拉着他的手。跪完起来看月老,还是那般慈眉善目,含笑的嘴角。「像不像拜堂?」篱落在他耳边说。「神佛面前,休要胡言乱语。」撇开头,小书生再也受不住旁人异样的目光。又跟着人群在街上逛了一阵,身后「苏先生、苏先生」地有人叫他。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却是颜家那个叫颜安的小厮。「苏先生啊,这可巧了!在这儿碰上您。前两天少爷还来信呢,我还寻思着什么时候给送到您府上。您看,竟在这里看见了!也巧,我今天还恰好带在身上了。这信是少爷嘱托要交给您的,您收好。」说着就交给苏凡一封信,转身又扎进了人堆里。「看什么,怎么不拆?」篱落见苏凡只是愣着,便问。撕开了信封,白纸黑字只写了两行:安好。甚念。甚念……甚念……甚念……两个字搅乱了太平的心。算日子,该是考完了,快发榜了吧?过了年就是元宵,王婶念着苏凡家两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不容易,又跑来帮着煮了锅汤圆。枣泥豆沙的馅儿,咬一口满嘴甜。一贯挑嘴的篱落也吃得赞不绝口。「汤圆、汤圆,就是图个一家子团团圆圆。」王婶说。苏凡看看篱落再看看管儿,枣泥的香甜飘进了心里。汤圆一落肚便开春了,天气回暖,学堂也上起了课。就在此时,京里的皇榜一路贴到了这个偏远的小县城。今次科举头名状元,颜子卿。朱笔御点的状元郎,品貌双全的大才子,一夜间传遍塞北江南。颜子卿,颜状元,颜大人,一篇策论天子击节,一首廷赋众臣叫绝。当堂点了头名还不够,皇帝又破例亲手斟了三杯御酒送到跟前。人未回到府里,明晃晃一道圣旨就跟了来。颜状元文韬武略,经世之才,封五品礼部侍郎,即日赴任。另赐下官邸一座,黄金、珍宝无数。皇子前来结识作伴,宰相亲自上门拜会,门房收了多少邀宴的帖子,门前排了多少送礼的人家……何等地荣宠,何等地光耀!琼林饮宴,皇家公主在对岸隔着帘子看他;名园探花,京中多少名媛特特地地妆扮一新,想搏颜状元一回首;老太师托了人来问他可曾娶妻;大元帅拿了女儿的绣品硬要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