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看过他吗?」一直不说话的殷鉴开口问。典漆平视前方:「去看他做什么?」「不救他?」殷鉴又问。典漆的目光片刻不离院中那根被白雪密密里缠的树枝:「救他做什么?」「……」眨眨眼,聪慧的神君大人答不上来,从小木几上捻起块点心塞住自己的嘴,「后来呢?」「后来……」蹙起眉头仔细想,他被问斩,族中男女老幼尽皆流放,京中家产悉数被抄。只余下这一处旧宅,被遗忘得太久,竟然许久不见有官府前来查封,又不见他家后人前来接手,慢慢地就变成了灰鼠自己的。光阴荏苒,旧家具该修的修,该扔的扔,再不会坐到他的书桌前仿着他的姿态临他的文章。除此以外,还能怎样?故事终于走到结尾,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袅袅的白气渐渐消散在眼前,典漆拍拍手,回头望向殷鉴:「多谢客官照顾,三文钱一段,您看着给。」不待殷鉴回答,径自跳下椅子一蹦一蹦跑回房,圆滚滚毛茸茸,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要被门坎绊倒。殷鉴坐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房门边:「你喜欢他吧?」门后传来回答:「呸!谁说的?」波光粼粼闪耀的莹蓝双眸剎那间风起云涌,男人扭头背对着那扇似乎永远不会再打开的门,语气坚定:「我说的。」「……」「你喜欢和尚吗?栖霞寺那个。」「那是朋友。」「城里的胖捕快呢?」「小武是好朋友。」「道士呢?」「你说呢?」「那我呢?」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静得能清晰地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簌簌、簌簌」,悸动的心忍不住跟着一起动荡,忽冷又忽热。「你……」灰鼠的声音迟疑了,徘徊在齿间的词汇一点一点自牙缝间向外挤,从嘴边滑落的却都是破碎的字句,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放在从前,可以毫不犹豫地立刻冲到他跟前,戳着他的胸膛像能戳出一个窟窿:「你就是个房客,还是白吃白喝白住的!」不知怎么的,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睛,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背脊紧紧靠着门扉,竟什么负气话都说不出来了。门外的那个他也沉默着。许久,当典漆以为他已经因为无趣而离开的时候,却听他道:「你有很多朋友,这个、那个,从前的、现在的,似乎……少我一个也没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典漆依稀有一种感觉,那人,那位惹人人厌的神君大人好像在感伤什么。雪停时,偌大城中一片莹白,皎皎一地无瑕,皑皑不见尽头。典漆坐在茶楼里幽幽畅想。许久不见的老醒木操着那副依旧沙哑的老嗓子说开一段传奇:「混沌天地之初,四方各生珍奇异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万灵之祖,天帝因而敬之,令众仙皆称之曰神君,后于东西南北各设神宫以作奉养,尊贵无匹……」他说白虎主兵,那白虎神君自是骁勇了得,一柄秋水长剑斩过北海恶龙诛过西陲狼犬。曾有仙者因劫入魔,天兵天将奉旨前去征讨,却叫他打了个落花流水。凌霄殿因而丢尽了脸面。天帝无奈,差了座下太白金星急赴盂山,恭恭敬敬请出他白虎神君。战足一天一夜,果生擒下那猖獗的魔。自此,声名愈显。众仙赞他是一方凛凛的殿君,天帝道他是一员彪炳的悍将……底下有人「哎呀呀」插嘴:「说书的,这段你从前说过了。」老醒木双手背后,气定神闲抬眼观天:「你听过,自有人没听过。」视线飘飘忽忽绕场一圈,似有意似无意,停在典漆这一桌。灰鼠撇嘴轻哼一声,转脸看向身侧这名打从自己出门就寸步不离左右的白衣男子。威名赫赫的战将呀,谁曾想,竟会甘心情愿伴在一只小小的鼠妖身侧,猫在凡间的小小茶楼里听旁人说自己或真或假的跌宕传闻。殷鉴说:「你不信他说的?」典漆摇头,说话难得露出一丝坦诚:「从前是一定不会信的,现在……会信一点吧……」从那日的笛声、从那日的挺拔身影,还有自己那养了许久的伤……以前压根不觉得,现在反开始有些担心,万一不小心惹恼了他,只怕这位看起来随时会死在哪位美人床上的神君大人弹弹手指头都能把自己弄死。情不自禁打个寒噤,典漆赶紧小心翼翼地把身子往外挪了一小挪,拉开的距离不到半寸,转眼又被眼捷手快的他蛮横地扯了回去,握在腕子上的手再不曾放开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