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静蓉从侯爷手中抱过孩子柔声拍哄,回头瞧见宁怀璟的视线,这位从不轻易表露心绪的大少奶奶竟是嫣然一笑,灯火迷离,筹光交错,她目似点漆红唇如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万种,倾国之姿丝毫不逊身边那位盛妆严饰的长孙生母。宁怀璟惊鸿一瞥恍然如梦,想要再看清,她却已回首,低头垂眸,面容似水不起半点波澜。身畔的宁琤幽幽开口:&ldo;她这样子,我做不来。&rdo;宁怀璟没听懂,她亦不辩解,目光追著星星点点的琉璃灯一直看到很远很远。这段日子,将军府没再派人来催她回去,那位当年对老侯爷口口声声许诺要好好待她一生一世的少将军如今应该正同他那位刚进门的妾室你侬我侬。正室不在又能如何?父母在上,该纳的妾还是得纳,少一只奉茶的茶碗罢了。人都道新人比她柔顺,比她贤良,比她孝顺……正是花朵半开未开的豆蔻年华,青春靓丽,想来容颜上也比她鲜豔几分。两年姻缘,犹如水上行舟,划过後不见半点痕迹,回忆里遍寻不著一刻甜蜜光阴。总觉得不甘心,自己是堂堂侯府郡主,一场风光出嫁到头来竟是这般黯然结局,说夫妻却不存半分情意,说仇家却说不上是何种怨恨,到头来竟不明白自己当年究竟是为何而嫁。宁怀璟见她眼神飘忽,担忧她触及心事,想要搀她回去,却被她摆手推开:&ldo;我想回去住两天看看。&rdo;当晚,宁琤回了将军府。半月後,将军府家丁来报丧,郡主在自己房里自缢了。她的个性太刚烈,终究还是败在了自己的不甘心之下。老侯爷手中的鼻烟壶&ldo;啪──&rdo;地一声滑落到地上,堂中肃冷如入冰窟。女眷们的哭泣声里,楚静蓉端坐椅上,撑著身侧的茶几凝然不动,起身时方溢出长长一声叹息。她脚步急促,裙裾飘摆如风过荷塘层层叠叠起伏不定,一直行到房前才站定,两肩颤动却迟迟不肯回头:&ldo;放心吧,我不会步她後尘的。&rdo;宁怀璟也说不清自己为什麽要跟著她,只是看她急奔出门便不由自主跟著来了,此时听她言语才醒悟,自己是害怕她也跟著出事。&ldo;她太傻。争来争去,又能改变多少?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rdo;她双手垂在两侧,左手用力捏著掌中的丝帕,一贯悠慢从容的语调因心情激动而混入了颤音,&ldo;自己不对自己好一些,还有谁来对你好?&rdo;&ldo;你大哥不爱我。&rdo;楚静蓉说,&ldo;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可怜。&rdo;宁怀璟默然。&ldo;可我不觉得。&rdo;骄傲地高抬下巴,她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发簪上的精致坠饰在阳光下闪闪生光,&ldo;因为我也不爱他。&rdo;&ldo;我是他的妻子,他心里有没有别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没有孩子是因为我不想生,与其给他一对貌合神离的父母,不如没有他。没有孩子,为他纳妾是迟早的事,与其找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不如就让这位小如夫人进门,我早先找人去探访过,她性子很好,不是那种好挑是非的。况且,不管是侯府还是他或我,传扬出去名声也好听些。那天提起这事时,爹娘和他的表情你也看见了,仅因这一桩事,他便要谢我敬我,侯府便要愧对我。新妇进门,我在侯府只会过得更好。生了孩子又有什麽要紧?这孩子将会过继予我,称我为娘亲,由我一手带大,他要先尽孝於我继而才是他生母。这就是公侯府第里的家事,何必执著这那些甘心不甘心的事,既然生在了这样的人家,就要接受这样的命。&rdo;她抬手整整身上的狐裘,语调不再颤抖,悠悠然仿佛是在谈论院中的雪景。宁怀璟一时张口结舌,她低低地笑,半转过身,面朝廊外的落雪,右手一如既往拈著一串佛珠,一粒一粒细细摩挲数过:&ldo;他不爱我,但他敬我,爱是平等的,敬却不然,在我面前,他永远是低头的那个,我有所欲,他必竭尽全力取来。公婆疼我夸我有愧於我,府中一应大小事,我说是一,又有谁能说是二?我要如何,又有谁能拦阻?命是一早就定好的,谁也改不了,既然改不了,就好好地活,哭是这样过,笑也是这样过,不如尽可能对自己好一些,过得能舒心就舒心些,自己都跟自己过不去,还有什麽是过得去的?&rdo;她终於肯侧过头来让宁怀璟看她的脸,妆容严整,不见半分脱落。宁怀璟怔怔看著她微红的眼角,心头一阵酸楚一阵悲哀,混杂到一起,说不清是什麽滋味:&ldo;你真的这样想?&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