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光线被阴影挡住,脸上触及到一片温热,是徐客秋的掌心贴住了自己的脸。宁怀璟缓缓抬起头,看到徐客秋漆黑的眼睛里有什麽东西在闪烁著,闪得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泛酸。&ldo;说好明日去他们家府上拜访,你说,我要去麽?&rdo;徐客秋问。宁怀璟觉得自己的心很沈,压得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疼,连气都喘不过来。就像那一天,头脑一热跑去找自己的爹:&ldo;爹,我想离开京城。&rdo;老侯爷笑得快拍裂了桌子:&ldo;小畜生,脱了宁怀璟这三个字,你什麽都不是,要饭的都比你强。&rdo;宁怀璟知道,这是实话。除了宁怀璟三个字,自己什麽都没有,说得再彻底些,自己浑身上下仅有的只有&ldo;宁&rdo;这个姓而已。什麽都没有,什麽都给不起,光明的前途,安逸的将来,甚至只是一间遮风挡雨的小草屋。屋子里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徐客秋的手松开了,从不在人前落泪的眼睛还是一闪一闪的。他用手背在眼前狠狠抹了一把,&ldo;哧──&rdo;地一声笑开:&ldo;如果换作是你要去成亲,我也不会开口留你的。&rdo;及至多年以後,宁怀璟有时仍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个时候,对徐客秋说,不要去,我要你留下。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结局。宁怀璟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是害怕,害怕得抬一下手都没有力气,这样的自己要不起徐客秋。徐客秋的婚期定得很快,才去黄阁老府上拜访了一回,亲事就定下来了。一个月的时间内保媒下聘纳彩问礼,怎麽看都觉得有些赶。宁怀璟瞪著红彤彤的请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京中已是流言四起,是去做上门女婿啦、这麽急必定有隐情啦、莫不是小姐做了什麽逾礼的事阁老府上要寻冤大头吧……等等等等。徐客秋一笑而过:&ldo;听说……身体不太好……&rdo;他站在忠烈伯府的门边,穿著一身鲜红的衣衫没什麽规矩地依靠著宽大的朱漆大门。两人间隔了高高的一道门槛,像是隔了海角天涯。宁怀璟是一路骑著马赶来的,额角上还挂著汗。来的时候一肚子说不完的话,下了马,在门前站定,看到施施然缓步走来的徐客秋,就什麽都也说不出来了。这和以往不一样,以往都是宁怀璟连比带划地说不停,徐客秋只要安安静静地听就好。现在反而是徐客秋不停地、不停地说,宁怀璟楞楞地看著,目光落在徐客秋脸上,又像看的是其他东西。徐客秋说:&ldo;我挺好的,真的。&rdo;徐客秋说:&ldo;他们对我也挺好的。&rdo;他们是指黄阁老一家子。徐客秋又说:&ldo;人我还没见著……不过他们给我看了她绣的荷包,挺好看的。&rdo;徐客秋还说:&ldo;这事是迟早的不是麽?你也收收心吧,怀珏都有一儿一女了,你还吊儿郎当的,难怪老侯爷不待见你。&rdo;最後,徐客秋说:&ldo;那天……你会来麽?&rdo;宁怀璟沈默著。&ldo;宁怀璟……&rdo;徐客秋终於肯把眼睛对上怀璟的,或许是因为夜间没睡好,两个人的眼眶都有些红,&ldo;这几年跟你在一起,我很高兴。&rdo;堵在喉咙里的话&ldo;啪──&rdo;地一下全没了,宁怀璟狠命地点头,抓著徐客秋的肩,像是要在他肩头戳出十个鲜血淋漓的窟窿:&ldo;以後……我们还能见面麽?&rdo;太阳那麽大,枝头的知了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巷子空荡荡的,连那条一直趴在墙角的土狗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宁怀璟用力把眼睛睁大,似是要撑裂了眼角:&ldo;能不能?只是……只是兄弟、好友、一起喝过酒的……&rdo;徐客秋说:&ldo;能啊,怎麽不能?&rdo;他笑得比空中的太阳还灿烂,眼睛都眯成了一线,嘴角翘得不能再高,拍著宁怀璟的手腕说他笨、没出息、还像个孩子。宁怀璟傻傻地跟著他一起笑。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以後就算见面又能如何?临走的时候,徐客秋说:&ldo;我就不送了。&rdo;宁怀璟点点头,回身上马。徐客秋还在门板上靠著,两手背在背後,露出一口白牙冲他开开心心地笑。宁怀璟走出了很远,回过头,忠烈伯府的大门还这麽开著,通红的门板上依稀有一个一身火红的人影。宁怀璟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了,可视线就这麽胶住了,再也移不开。抬手在脸上一抹,一手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