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一口咬上他的肩膀:「敖钦,你这个混账。」尾声三天后,道者启程。希夷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深深为他俩觉得齿冷:「真让人看不下去。」敖钦一直把小道士送到城门边。居然如来时一样,细雨霏霏。一人手中一把油纸伞。敖钦一路上一直叮嘱着他,为人要机警,要谨慎,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别三言两语就被骗去买了。又再三叮嘱:「希夷待你总是好的,你跟着他学什么都好,就是别学他那副阴阳怪气的破脾气,否则,就不招人喜欢了。」小道士一概点着头。哪怕步伐再迟缓,心中又有多少千语万言,见得那房檐下的卖货郎,行过那弯弯的白石拱桥,烁烁桃花之后,城门已在眼前。敖钦在城门下站住脚:「送君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小道士也不在推拒,打着伞背着长剑一步步往外走。一如来时,门内门外,俱是孤零零一道身影。「敖钦!」却是门外的他先回头。敖钦心中猛然一跳,道者那般清澈如许的墨瞳中,清晰印着他身后石桥垂柳桃花台榭。「如果你跟着我出城,我就陪在你身边。」雨水模糊了道者的容颜,让他只能看到小道士月牙般弯起的嘴角。敖钦站在原地:「你骗我。」「我不骗你。」「真的?」「真的。」「一言为定?」「一言为定。」「输了,你可不能反悔。」他果然笑着迈出门来,脚步还未落下,却是门外的小道士奋力冲了回来,狠狠拦在他身前,又将他撞回门内,两个人一同摔在地上,彼此皆是狼狈。敖钦坐在地上垂头看小道士墨黑的发:「看吧,我还没出门你就反悔了。」「你是混账。」趴在他怀里的小道士却哭了,当年再疼再痛都不曾流过一滴泪的道士哭得满脸都是湿的,「敖钦,你这个混账。」敖钦用手擦他的泪:「我是混账,所以你要离开我远远的。」他却哭得更凶,喃喃将他骂过一遍又一遍:「你明明不能出城的!你出了城就会魂飞魄散了。」敖钦捡起身边的伞来罩在两人头顶:「原来你知道。」口气还是无关紧要的。哪里会有城经历三百年还是从前模样,一丝一毫不曾更改?房檐前下的卖货郎、清河上的白石桥,还有河畔的桃花与绿柳,甚至城中那些日日早起卖菜的长舌妇人与红楼上甜笑卖笑的歌姬,无一不是造成尘土。眼下这城不过是他用术法设下的一个幻境,点点滴滴皆是记忆中的原先模样。方才有这永远入不了夏的暮春下不完的春雨。只因你我初见时,便是这般节气这般场景断断续续的雨。「这既是城,也是我的囚笼。」敖钦淡淡告诉他,「当年你不在之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起先经常会回忆起从前,从初识到再遇到结局,支离破碎的,忽而想起这段,忽而又是那段。夜间也曾有梦,梦见行刑时的情景,那双几乎成为身体一部分的方天画戟第一次在掌中颤抖,刺入小道士眉心的时候,心中掠过尖锐的一阵痛,痛到几乎无法自持,双目酸涩得像是能流出两行赤红的血来,最后却是连泪都未掉一颗,眼睁睁看着道者煛秀的面容被血染透。那时的小道士却还是笑的,最后时刻清醒过来半分,睁着一双依旧墨黑的眼瞳一直看进他心底:「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你,真傻。」就此再也睡不着,跑进书房里将当年留下来的书卷反反复复看过。塔由他而筑,城因他而建,他一个人住在里面,日日看着过往时光在眼前画过一遍又一遍。却再也出不去。降魔塔,降的其实是他自己。「不听话的道士,告诉你别进塔,你偏进去。」他笑着轻声责骂他,「现在你知道了,你当真进了妖魔鬼怪的洞府了,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紧紧揪住他衣襟的道者将手指握得关节发白:「为什么?」敖钦为他顺着发:「你都进去看过了,还问。」塔底镇着魔,心魔。你的,也是我的。那般气魄雄浑的塔,里头却只放着一只小小的锦盒,打开看一眼,却是两张素白的短笺,梨花般皎洁的纸,乌木桌般浓黑的墨,寥寥两行,笔画勾连,欲语还休:愿与君缠绵,至死方休。一模一样的话语,一工整一狂乱,出自两人手笔。一个是你,一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