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他爹还在世,他大哥管不了他。有一回,泰丰钱庄孙掌柜家的大儿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蝈蝈,通体翠绿,昂首嘶鸣,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更叫绝的是,那只放蝈蝈的笼子是用白银打的,一根根细细的小栅栏上还刻了雕花,精巧绝伦。一现出来,几位在座的公子哥都不禁喝了一声彩。崔铭旭也跟着扫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那只红木雀笼自然就被比了下去。气不过,一怒之下三天没上街。等第四天他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手里的雀笼已经换了,足金制作,熠熠生辉,比那只蝈蝈笼子不知大了多少,笼子外头各色珠玉宝石围了一圈,栅栏上的镂花还色色不同。直把那钱庄少东家看得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ldo;后来呢?&rdo;金三水喝下一大碗酒,吸气问道。崔铭旭唇角一翘:&ldo;我嫌那玩意太俗气,提着上了几回街就不知给扔哪儿了。&rdo;&ldo;啊?&rdo;金三水大出一口气,&ldo;大人啊,你那不叫富裕,叫荒唐啊!这……这么一个笼子,咱一家子能吃半辈子!&rdo;&ldo;可不是么?&rdo;崔铭旭颔首,长叹道,&ldo;那会儿不懂事。&rdo;想了想,又补充道:&ldo;我来这儿之前还没懂事呢。&rdo;&ldo;您又丢只金笼子?&rdo;&ldo;不是,丢了个人。&rdo;&ldo;谁啊?&rdo;&ldo;我媳妇。&rdo;当年人家追着跑着来讨好他,他偏不理。现在倒好,他哭着喊着去讨好人家,人家连个机会也不给。真是犯贱。崔铭旭苦笑,&ldo;再也不肯搭理我了。&rdo;&ldo;哄哄呗。&rdo;金三水不以为意。c&ldo;哄了,没理我。&rdo;他好不容易拉下脸,千方百计打探到了齐嘉在江南的落脚处,之前之后零零总总地加起来,寄出去的信厚得都能压死骡子了,齐嘉还是一个字也没回过。小傻子心地好,对旁人可从没这么绝情过,怎么轮到他这里就这么耿了呢?崔铭旭好生哀怨。回到府里也是没精打采的。刚坐定,肩头&ldo;哗啦啦&rdo;落了一肩的灰土,顶上的瓦片松了,也亏得这里不下雨,否则一场暴雨下来,这府里都没法呆人了。崔铭旭拍着肩上的尘土庆幸。刚来的时候还不习惯,脏了一件新袍子,生了大半天的闷气。现在都习惯了,脏了就拍,也没什么大不了。管家说快秋收了,家家都不得空闲,等过两天再找人来修修。那就再等两天吧,这里不比家里,他脸色一阴,就有人小祖宗长小祖宗短地哄他。崔铭旭勾着嘴角自嘲地笑,要是天天像刚来时那么看什么都不顺眼,瞧什么都火大,他也就别干别的了,坐这儿生气都生不过来。伸手去端几上的茶盅,茶盅边还摆着封信,难不成又是宁怀璟来要枣儿了?崔铭旭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指尖一顿,眼睛倏然睁大。&ldo;哐啷&rdo;一声,颤抖的手背推倒了茶碗,崔铭旭赶紧抓起信要拆,手指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黄褐色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ldo;崔铭旭&rdo;三字,工整有力,规矩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认识的这么多人里头,还有谁写字是这么横平竖直一丝不苟的?心中一阵狂喜与惊异交错,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到了头,崔铭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字迹,不是齐嘉还能有谁?小傻子终于熬不住了,快把他磨疯了。再这么僵下去,崔铭旭连连夜奔赴江南把齐嘉拽来的心都有了。薄薄的一张纸叠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块,捏在手里仿佛轻如无物,颤着手指把它慢慢打开,崔铭旭忐忑地猜测着,齐嘉会说些什么呢?应该原谅他了吧,都回信了,说明终于肯跟他说话了。一定是心疼他了吧,棘州哪里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也不知道齐嘉那边怎么样,新任苏州刺史就是书院里穷得只能啃冷馒头的那位,成天就知道抱着本书念个没完,无趣又木讷,齐嘉怎么受得了他?一边猜着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抖抖索索地,终于把一张撕得边上到处都是小口的信纸给铺开了。白纸黑字鲜明得不能再明白,崔铭旭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ldo;挺好。&rdo;偌大一张白纸,赫然只有两个大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规整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的笔迹。喉结滚动,呆呆看了半晌。只听&ldo;哗啦啦&rdo;一声响,顶上的尘土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果然,被挑唆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