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的进士们不是下了扬州便是去了苏杭,马蹄声声,满目尽是烟雨杨柳,黑瓦白墙。小桥流水中,谁家尚未出阁的女儿正临河梳妆,一条麻花辫油光水亮,衬得皓腕赛雪,眉目如画。心就如静静流淌的小河水般一层又一层地荡开,满面风尘都化成了缠绵绮旎。江南好,鱼米之乡,自古多出美女,多好。崔铭旭却是一路往西,轿后的车轱辘&ldo;嘎吱嘎吱&rdo;地转动,京都的巍峨楼台就成了背后遥遥的黑影。轿外的景致从繁华到落寞,直至道上除了他这一队人马就再无旁人。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射,热风扑面而来,黄沙在马蹄下飞扬,尘土漫天。路边早已不见枝条款摆的绿柳,几棵老树枝桠扭曲树干绽裂,似乎已枯死许久,再后来,连死树都看不见,茫茫一片火辣辣的日光和灰扑扑的尘土。穷山恶水看得心中凄楚丛生,把一个京城阔少发配到那样一个贫苦之地,几乎与贬谪无异。崔铭旭疲倦地闭上眼,心底浮起一句诗:西出阳关无故人。启程时来送行的人不多,他大嫂、大哥、宁怀璟、徐客秋以及府中的一些家丁。先前他前呼后拥是如何的风光,却原来真正的知交是那么少。齐嘉理所当然地没有出现,崔铭旭在城门前踯躅了很久,直到随从再三催促仍依依不舍。柳氏红着眼圈再三叮嘱他:&ldo;天寒时记得添衣,若要什么,尽管写信回来说。&rdo;她不放心地把他的包裹来回收拾了几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冬衣是放在了哪儿,其他的东西又放到了哪儿。其实她才年长了他几岁?一言一行却温柔慈爱得好似他从未谋过面的亲娘,他还未出京,她就开始牵挂不已。一直强装作无事人一般的崔铭旭微微地在心里发酸。他大哥说:&ldo;当年方载道大人高中探花之后调任闽州,不过一年就蒙先帝隆恩召回。&rdo;话里话外安抚着他。崔铭旭失笑:&ldo;当朝能有几个方载道?&rdo;外调地方十数年还未归京的也不在少数。见他大哥面色一僵,便猛然收了口,点头道:&ldo;我明白。若我在地方上干得好,总能有回京这一日。&rdo;他近来连遭变故,心性也变了许多,不再强逞一时之气。总是逆着他大哥的意胡来,除了叫他大哥不舒服,他自己能捞到什么好呢?崔铭堂的脸色也渐渐缓了下来,取出封信递到了崔铭旭手里:&ldo;江州刺史王显同大人和我是好友,江州距棘州不远,将来你有事便去请教请教他。你既任棘州刺史,便是一方之父母,兹事体大,非同儿戏,大小事务都不得胡乱行事,多去问问他总是好的。&rdo;真如他大嫂所言,他大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依依惜别的时候,也说不出句软话来。崔铭旭小心地把信收进了袖子里,转过头对宁怀璟、徐客秋无奈地笑:&ldo;你们就别开口了,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rdo;江晚樵去了西域故而不在送行之列。宁怀璟悠悠地摇着扇子:&ldo;有我们在这里,总能把你再弄回来。&rdo;徐客秋则猛力地拉他的袖子,怪他真的一句惜别的话也不说。其实有他这一句便胜过了千言万语,崔铭旭同他相视一笑,拱手告辞。上轿前回首再看一眼碧波荡漾的镜湖,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飘了两只画舫,湖边杨柳依依,掩映着一弯白石拱桥。桥边柳下一个站着个水蓝色的身影。他站得太远,崔铭旭依稀只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绿柳之下,蓝影一转而逝。只那套衣衫,看着像齐嘉惯穿的水蓝色。那个傻子,也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站出来让他仔细瞧一眼再跑也好啊,至少能叫他放个心。心头涌起一丝丝甜,一点点酸,酸甜交错。错觉也好,是旁人也罢,反正他崔铭旭就认定了那个是齐嘉。今后千山万水远隔天涯,四下无人之时,清冷月辉之下,也就只此一点慰藉了。曾在西进的路途中经过一个茶棚。几根粗大的竹竿搭成一个简易的小棚,棚里摆了几张木桌和几条跛腿的板凳,顶上罩着油布,遮挡日晒雨淋风吹雪飘。老板娘是个年轻的少妇,土制的蓝印花布裁了一身衣裙,挽起的发髻边朴素地插了一枝木簪。这背影看着分外眼熟,崔铭旭却一时想不起。却见她转过身,两眼在崔铭旭脸上看了看,惊喜地唤道:&ldo;崔小公子!&rdo;崔铭旭讶异地看着她粉黛不施的脸庞,茶碗中的茶水一大半泼到了地上:&ldo;玉飘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