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回头,语带笑意,像是在为她的不明了而发笑。小猫始终没有出声,趴在窗边,看着女鬼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滔滔无尽的忘川里。回过头,男人正俯下身紧紧抱着桑陌,下巴搁着他的肩膀,脸颊贴着脸颊,胸膛抵着胸膛,鸳鸯交颈。小猫看到,男人一直如刀削般冷冽的颊边泛着水光……尾声城里悄悄搬进了一户人家,一个穿白衣裳的公子带着一个穿黑衣裳的小娃儿。公子长得算不上俊俏,可清秀端正,逢人三分笑,倒也和蔼可亲。那小娃儿却唇红齿白,目似点漆,仿佛年画上观音菩萨身旁的招财童子,白玉团子一般讨人喜欢。可惜怕生得很,见了人就往公子身后躲,怯怯露出小半张脸,反更惹人怜爱。娃儿好像是个哑子,总是静悄悄的,不如寻常孩子般吵闹。那公子说:「他不会说话。」脸上淡淡的,不见悲伤也不见遗憾,反倒让那些好凑热闹的三姑六婆好生惋惜。那公子又说,他姓桑,单名一个陌字,他管那不会说话的孩子叫小猫。他们住在城中出了名的鬼屋里,那是个足足占了城北一大片土地的大宅院,单单住了他们两个,旁人怕鬼,都不敢去住。桑公子说:「我们一路远来,身上没什么钱,能有一屋片瓦遮风挡雨便心满意足了。」他抬了头去看梁上被厚厚尘土遮盖住的匾额,脸上还是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勾起他的悲喜,清心寡欲得像是个虔诚的修道者,只有同小猫说话时,才能看到他脸上浅浅的一层温柔。终于想要放开一切解脱自己,却又被强自拉回这爱恨纠缠不清的尘世,艳鬼觉得自己很累,累得不想同那个人辩解爱谁恨谁,累得再也不想去回忆从前的事、从前的人,不管那个人是叫楚则昀还是叫空华。醒来的时候,几乎认不出眼前气息微弱神色憔悴的男人就是那个高高在上无爱无欲的冥主空华,当年在冷宫里也不曾见得他这般狼狈。他说:「桑陌,我不会放手。」认真得像是下一刻就会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桑陌拒绝了,说:「空华,我们两不相欠吧。」因为实在太过疲倦。然后,在某天夜里,好嚼舌根的三姑六婆们都睡了,桑公子的家门口来了位客人。没有什么冷得渗人的阴风,也没有什么殷红如血珠的花瓣,一身黑衣的男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落了漆的腐朽大门前。墨发、黑衣,带着沉沉的死气和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叩、叩、叩……」连叩门声也是低低的,怕惊动了房里的人,又似乎是怕惊到了叩门人自己。三声低响之后,冷僻的巷子里就再没有了声响,黑衣的男人慢慢收回了手,只是在门前站着,一身黑衣像是要融化在了浓浓的夜色里。屋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泻出些许灯火,却不见有人来开门,昏黄的烛光在薄薄的窗户纸上飘摇着,似乎随时随地就会熄灭,却始终不曾隐去,就这样忽明忽暗地亮了一整夜。第二天,桑陌打开门,门槛外静静地放着一个鼓鼓的小纸袋。是一袋核桃,脆壳的,捏起来「啪啪」作响。喂一个给小猫吃,乖巧的孩子偷偷抬起头看,桑陌面无表情。夜间,男人轻轻地叩了三下门板后就再没有动作,站在门边看着,似乎透过门板能看到屋子里那个想要看见的人。屋子里的烛火暗暗地亮着,窗纸上却不见人影。男人在日出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留下一纸袋核桃,有时会替换成其他东西,都是零嘴,从前艳鬼常攒在手里的那些。桑陌在天亮的时候开门,把纸袋拿进屋,全数喂进小猫嘴里。不能言语的孩子皱着脸,万分的不情愿。晚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听不清敲门声有没有一如既往地响起。雨势太大,漆黑的夜里,甚至看不清那个黑衣的男人是否一如既往地出现。那天,桑陌开门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一些,湿漉漉的门槛边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个湿透了的小纸袋。打开一看,却不是核桃。是一方玉佩,通体碧翠,中央镂空雕了一个图样,却再不是那个熟悉的「楚」字,而是「华」,冥府之主空华的「华」,笔法狂狷,落笔随意。闭上眼睛都能幻想出他握笔时的姿态,手指总是捏在笔杆的高处,提肘、悬腕,纵横挥洒。小猫瞪大了眼睛在心里嘀咕,不会让我把这个也吞下去吧?桑陌把玉塞进了纸袋里,又放回原处:「我说过,你我自此恩怨两消,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