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一些你应当知道的事。」「为什么?」「给你一个醒着的桑陌。」「然后?」「叫你欠我一份人情。」「条件?」空华稍稍调整了坐姿,平声问道。她却不急着做声,自阶上缓缓站起,收了一脸笑意,一双翠绿的眼睛直直射向空华:「麒麟角。」「狂妄!」碧青色的鬼火腾升数丈,壁上重重鬼影,十殿阎君齐齐怒喝出声。龙爪、凤毛、麟角。三界再稀有不过此三件事物。上古神族如今凋零殆尽,后人屈指可数。天帝一脉为龙,天后乃凤族之后,而麒麟后裔,当今唯有冥主空华。好一个大胆的水鬼,孤身涉了忘川而来,竟然是来讨他额上的独角。「你乃上古神族麒麟之后,而今世间麒麟一族唯你幸存,我要讨麒麟角,自然是要跟你来讨。」鬼众张牙舞爪的怒像之下,她不畏不惧,只盯着不动声色的空华一人,侃侃而谈,「只是你一旦失了独角,万年修行也就去了大半,冥府之主的宝座只怕也坐不安稳了。」「你同他之间,总是你一路稳操胜券,结局却每每是他以自损反胜过你一局。他一日不醒,你便是一日输家,舍之不肯,爱而不得。千年万年,永世如此。」殿中默然无声,墙上灯盘中的鬼火烧得「劈啪」作响,唤作缭乱的小小女鬼向他嫣然一笑,目光炯炯,「如何?用一个你,换一个他。」「你倒算得清楚。」他指间幻出一朵沾了露水的彼岸花,苍白的手指半掩在黑色衣袖之下将殷红的细长花瓣一一抚过,被黑衣衬得越发显得白的脸上细细地荡开一抹笑,嘴角微勾,狭长的眼眸中精光毕现,「我答应你。」桑陌,我曾说过,我要压上我的所有,赌你的爱恨。「原来这就是刑天。」从空华手中将利刃接过,已脱了金簪形态化为匕首本形的刑天在缭乱手中隐泛寒光。女鬼一手执刃将它举到眼前仔细观察,神兵所散发出的戾气仿佛能戳瞎了观者的双眼。空华却背对着她,俯身坐在桑陌床边,一心一意地整理着他散落在颊边的发丝。倾身在桑陌额上落下一吻方才起身,他从容后退一步,墨色发丝挣脱了高高的发冠飞扬而起,面向着床榻上始终不见清醒的人,高大的男人徐徐折下腰,膝头点地。平生不曾跪得过天,不曾拜得过地,天帝跟前尚要免我诸般礼数,桑陌,冥主空华只为你一人屈膝。再抬头,却是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抱坐在一边的小猫紧紧攒着手里的彼岸花,空华对他微微一笑,小娃儿的眼睛蓦然睁得溜圆。平地起飓风,将周身团团围住。小猫伸出手掩住了眼睛来挡这好像能将人一起卷走的怪风,彼岸花撕扯得粉碎,身体似乎也要被拉扯开。房中只闻得风声呼啸,目瞪口呆的女鬼同小猫一时都作不得声。榻上,唯有桑陌睡得沉沉,双目半阖,一无所觉。风骤起,又骤停。不见了空华,麋身、牛尾、鱼鳞、偶蹄、独角,巨大的黑色麒麟遍身甲光闪烁,目似铜铃。它回转过身,仰首曲蹄,额上独角擎天,阴惨的碧青鬼火下,如遗世独立的王者,凛然不可一世。小猫看到女子的手正在发抖,刑天闪耀着寒光寸寸逼近,面目狰狞的异兽却目光沉静如水,任凭刑天冲天的杀气将他厚厚的鳞甲穿透。应该会很疼,刑天甫接近时,它终是眨了一下眼睛,蓦然后退了小半步,之后却凝然不动,任由粗大的额角被一点一点研磨。刀锋每一次划过,便是锥心之痛,红色的血水沿着刀刃源源不绝蜿蜒而下,顷刻淹没了那道以疼痛换来的浅浅痕迹。它却再不后退,保持着岿然不动的姿态,只有眼睛瞪得更大了,一瞬不瞬地盯着某处。小猫顺着它的视线看去,是桑陌。承受不了如此血腥画面的孩子伸出手,将桑陌的衣袖牢牢拽着,似乎要缓解心中的恐惧,又似要借此告诉桑陌什么。女鬼的脸上开始起汗,细细密密的一层,而后,不断有汗珠沿着鬓角滚下。独角上却还是浅浅的一道口子,不断向往沁出血水。很疼,作为全身最坚硬同时也最宝贵的部分,蕴藏了所有修为的独角被活生生取下。刑天划过时带起的痛楚经由伤口蔓延到全身,头痛欲裂,视线已经模糊不清,眼前白色的身影已经沉进了青惨惨的朦胧里,看不清了,却还死死盯着。空华告诉自己,也许,也许,这恐怕就是最后一眼。「叮铛」一声,血珠飞溅,刑天自脱力的女鬼掌中掉落,声响打破一室窒息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