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典设在晋王府的大堂里,是南风要求的。傻气的书呆子,什么都任由旁人摆布,偏偏只有这一条死咬着不肯松口,护着草窝里唯一的一根肉骨头的小狗似的。桑陌点着他的额头斥骂:「这破屋子有什么好?断墙餐瓦的,能办得了什么喜事?丧事还差不多,晦气!」他揉着头,好半天才呐呐出声:「我……拜堂的时候,我要向表哥一拜,就在这屋子里。」像是从未认识过他,对着小书生倔强的眼神,艳鬼寡淡无情的眼睛闪了一闪,没有再说话。「这屋子里还从没办过喜事呢。」艳鬼百无聊赖地把从房梁上垂下的红绸拉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扯弄,「想想也真可惜。当年若给你讨房妃子,也不白费了这一番排场。」空华站在他身旁,一室喜气洋洋里,独他们两人一黑一白醒目得突兀:「现在也不晚。」桑陌闻言,扔了手里的红绸,转头对上他的眼,笑中带讽:「任谁配了你都是糟蹋。」咬牙切齿的模样。空华便笑着将他揽在怀里:「要糟蹋,我也只想糟蹋你一个。」原来这张脸也可以笑得这么无赖,放到戏本里的勾栏院里,头一个要被花娘泼酒。桑陌还想说什么,门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却是新娘的花轿到了,「呼啦啦」涌进一群群乌泱泱的人,转瞬便将个宽阔的大厅挤得满满当当。桑陌隔着人群探头去看,南风正领着新娘进门。红头带,红衫子,胸口配着红色的绸花,手里牵着红色的同心结。人群「嗡嗡」地议论着,却听不清是在说什么。脸上带着怯色的新郎不停偷偷向四周张望,像是在找谁。桑陌躲在靠着门边的角落里,远远对他笑。「他在找你。」空华说,却伸过手来,强自要把桑陌的手攥在掌心里握着。艳鬼挣不脱,便抿着嘴遂了他的意,另一手牵过小猫,怕把他弄丢了:「我又不是他父母,拜什么?」小猫的手里带着汗,眼前花花绿绿的全是人,一个个面目模糊,连身上穿的衣裳也是朦朦胧胧的,像是一幅被泼了水的画,七彩斑斓的都混到了一起。小娃儿紧紧靠着桑陌,要躲到他背后去,扁着小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桑陌只得蹲下身把他抱在怀里:「别怕,一会儿就好了。你是男孩子呢,哭这种事,多难看。」听话的小孩带着一脸鼻涕扑在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大厅里,有谁吊着嗓子将一室的喧闹毫不留情地穿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南风带着他的新娘拜倒在地。三跪九叩首,那新娘裹着盈盈一身红妆,只露出指甲上点点的微光。人群交头接耳地猜测着红盖头下是如何的倾国倾城云鬓花颜。艳鬼静静地笑着听,嘴角微微弯了三分。空华握着他的手说:「跟我回冥府吧。」声音混在了快震翻屋顶的杂声了,又像紧贴着桑陌的耳朵。桑陌不答话,目光向上落到了挂着红绸的房梁上。难怪觉得这绸子红得异样,想了半天又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原来……「你知道,后来天子的使臣是怎么死的吗?」他忽然回首扯开了话题。那个故事,关于不死的老神仙和忽然得病的天子以及翻山越岭的使臣。空华不解地看着他,艳鬼的笑容蓦然扩大了,带着一点小小的奸诈和心满意足:「他是自尽的。」空华神色一变,不待他追问,闹声四起。人群中央,众人的起哄声里,南风缓缓将新娘的盖头挑起。乌发挽作飞天髻,面上一双逐烟眉。额间一点桃花钿,一抹浓红伴脸斜,她抬起头来,目光流转,红唇勾起万千风情,涂着鲜红蔻丹的素白玉手徐徐抬起,衣袖滑落,露出腕子上孤零零的一只细金镯:「三郎……」妆妃。「你还认得我?」她抚着南风的脸喃喃问,像是怕口气再重些,眼前的人就要被吹走了。小书生愣愣地点头,体贴地执着她的手要将她扶起。她却一意昂着头,不肯将目光从他脸上挪走分毫:「你要娶我?」这话问得奇怪,一室嘈杂陡然寂静,南风一时不知所措,呐呐答道:「是啊……这不都拜堂了吗?」妆妃的眼睛湿了,满头珠翠光华灼灼,映着一张神色复杂的脸,再三重复:「你当真娶的是我?」「当真。」他道,却是满脸郑重。「从前,你看的总不是我。」她红着眼睛将一张红唇勾起,嘴角却在颤抖,一时,悲喜交加,唯有飞身扑进南风怀里:「我终于找到你了。」两行清泪划下,滴落在南风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