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忽然一阵喧哗,聚在一起嬉笑的小道童立时像被惊飞的小麻雀一般四散逃开。只听一道娇脆的女声远远传来,「傅掌教是化外人,自当不在意俗世的繁文缛节。请本宫进去喝杯茶,想来不算惊世骇俗吧?」不愧是自战火硝烟里逃出生天的女子,果然大胆直接。「这是贫道日常起居之地,寒酸简陋,恐污了殿下慧眼。」掌教大人直板严正的声调响起。屋里的鬼魅连连歎息,如此不解风情,哪怕还了俗也娶不上媳妇。「既然是长亭的仙居之处,凌华更要进去沾染几分灵气了。」「公主殿下,贫道以为不妥。」「为何?」「男女有防。」他说得义正言辞。那头的公主气结,声调不自觉高了几分,「那都是俗人乱嚼口舌罢了。你我远在红尘外,理那些陈规旧俗作甚?再者说了,你我彼此心中无邪,又何须理会他人眼光?何况,何况就算是又如何?这是我与长亭之间的事,皇兄也是知道的。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多管闲事?」「公主殿下!」她还要再说,傅长亭断然打断,声调低沉,已是不容置疑的口气,「众口铄金,还望公主自重。」再然後,任凭那公主反复纠缠,性子刚硬如顽石的掌教大人绝口不再退让,一句斩钉截铁的「男女授受不亲」气得凌华跺脚离去。掌教的卧房内,韩觇坐在屋角的椅子上静静聆听,忽而勾起嘴角无声嘲笑。清高孤傲的傅掌教,抵死不让公主踏入你的院门,却在自己的卧房里藏一只形容丑陋的恶鬼。传出去,谁信?那天晚上,有道童在房外敲门,「公主殿下请掌教去一趟。」傅长亭的动作顿了一顿,而後继续站在桌前整理韩觇用剩的膏药,「夜晚不便,明日一早我就去。」道童应了一声,匆匆跑去复命。鬼魅坐在傅长亭身後情不自禁笑开。傅长亭转过身问,「你笑什么?」韩觇饶有兴趣地打量他那张刻板正经的面孔,「你真不知道?」那位公主的名声好像不太好。这是门外的小道童说的。文人才子,少帅英豪,都曾是公主的入幕之宾。「……」「你呀……」看他那莫名其妙的表情,鬼魅就忍不住歎气,「真是个木道士。」傅长亭放下手中的药瓶,上前一步,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你笑什么?」「我笑你。」韩觇弯下眼,右颊上新结起的厚痂还是鲜红的色泽,横七竖八地盘踞在那张曾经秀丽白皙的面孔上,「天下间,风流潇洒的少年英雄有的是,年轻又俊俏的终南掌教却只有一个,真真是个稀罕物……」话音未落,他忽然弯腰,鬼魅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眼如弯月,眸如星光。韩觇措手不及,傻傻看着道者越来越近的脸。傅长亭的吻落在他的唇上,一如他的行事作风,直接干脆,迅猛果断,「终南掌教没什么稀罕。」那什么才是稀罕的?韩觇怔忡,半张开嘴,任由他的舌径直探入。平素举止斯文的道士,此刻的吻却强硬得近乎霸道。他俯身拥着他,唇舌不依不饶地苦苦纠缠,仿佛诉说无尽渴求。喘息间隙,他亦揽着他的肩紧紧不放,眉目深深,直直望进韩觇的眼,「你留下。」三日後,公主起驾回宫。傅长亭率众弟子于山门外相送。临行前一刻,凌华怅然回首,扬言要在终南相伴一世的女子,终究抵不过山间的孤寂清寒。蜷坐在窗下的阴影里,韩觇漫不经心地听外头的道童谈论当日的情形。公主恋恋不舍的泪眼,掌教端方无情的面容。「心如止水,毫无杂念。这是神仙境界了。」不谙世事的小童咂巴着嘴赞歎。鬼魅连连摇头,不知变通的道士,公主下嫁这等天大的荣宠也敢推却,这是要拉着满山的大小道士同他一起诛九族呐!夜间换药时,如此这般说给傅长亭听。鬼魅的话语间带着几分讥笑,几分调侃,语重心长,一派前辈师叔的口吻,「赫连峰没有姐妹,凌华便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即使做不成夫妻,留几分情面在,将来也好说话。何必撇清得这么干净?你终南派以後当真就没有求她的时候?」傅长亭停了手,直起身,愣愣看他。烛火下,一双墨瞳明灭不定,错综复杂。韩觇被他看得莫名一怔,随後,嗤笑一声,道,「你终南派自始至终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当初金云子派你下山,名为诛杀天机子,其实是为结识新帝,助新帝登基,好叫他欠终南一个人情,不是吗?」